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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旅_笔和书【完结】(49)

  过谦把手按到树侧,不一刻响起了一串凄婉的前奏。落叶带着歌词纷纷坠地:“……那一夜,一场大雨,园里的花落满地。那是他,为她种的金线菊;当有人,劝她放弃,她会微笑看着你,手心中,紧紧握着发黄的回忆。”

  这是过谦在为甘愿对吕行的痴恋喟叹,他的心音是同她有关的。歌曲最后,潺潺唱道:“是真心都疼真心,让我就从今夜起,在身边,为她轻唱温暖的旋律。”这几句话,甘愿听懂了。她浑身颤抖,几度欲言又止,嘴唇翕动,良久才强笑着拨开了过谦肩上的一片叶子,左腕上一对玉镯叮叮作响:“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到幻觉里找安慰,再也不自我麻醉了!”

  琉璃树下,一男一女,女人为男人拂去肩上的落叶。情境美得像某部时尚大片的宣传画。诡奇的是画面右上角悬着另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的上半身,一看就是电脑合成上去的。

  照片躺在办公桌上。一只显然上了年纪的手指摁着照片一角。对面是另一个人的手,皮肤稍微好一些,有点颤动。

  手指松开了,点了一支烟送进嘴唇,里面吐出的话让对面那人大失所望:“这张照片不能用,拿回去吧。”对面的人傻了眼:“为什么?欧阳主编您再看看,我好不容易跟踪偷拍到了甘愿和过谦约会,还把甘愿老情人的头像粘贴过来,这构思多绝啊!这可是谷中近来最大的热点!连名字我都起好了:新盟旧约,您说……”

  “不必说了。”欧阳早挥挥手,“到此为止吧。”

  许有清收回照片,转身就走,手碰到门扶手,到底不甘,又回头质问:“照片哪里不好了?我都说了白送,拍摄费都不要,死也做个明白鬼!”

  欧阳早朝烟灰缸里掸掸烟灰说:“好,我就实话实说,让你死心。你口中所谓甘愿的老情人名叫吕行,我生平所见的幻谷作家,男性当中没一个及得上他。”许有清不信:“你指写作还是为人?”欧阳早露出仰慕的神色:“都是。”许有清不服,以致推了他讨厌的人出来:“比过谦还牛?”欧阳早犹豫了一下说:“我个人认为,他们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这是阅人无数的欧阳主编给出的评语,即使带着浓厚的主观偏爱,仍然具备某种压倒性的分量。许有清目瞪口呆。

  老夫之死,间接与过谦有关;老妻之去亦然。许有清对过谦感情上的排斥是根深蒂固的。不过与此成反比的是他对过谦才情之富、个性之刚的私下服气。他清楚自己的斤两,掂得出他与过谦的差距。这是他和祁必明的不同之处。今天欧阳早却说,有一位相貌平平的吕行两方面均远在过谦之上。这个评语的冲击力使他愣在当场。

  欧阳早吸了口烟,看看许有清说:“你不信?也难怪,不和吕行相处,你感受不到他那种自成一派的魅力与风仪。这么跟你说吧,吕行在幻谷一个月,凡是和他有较为深入的交往的,没一个不佩服他。甘愿何等人物,也为他一生倾倒。我和宇文主编与他初次交谈,就双双被他折服,从中午谈到深夜,乐而忘倦。”许有清为他的语调所感染,叹息着说:“可惜没福见见。”欧阳早说:“他是个非常温和又非常果断的人,为了斩断与甘愿的联系,说走就走。贪名恋栈的人谁舍得放弃幻谷呀?”他磕磕烟灰,清清嗓子说:“好了,闲话就说到这儿。你要拿吕行炒新闻,《云彩镜象》和《蓬勃》杂志都会拒登。你请吧。”

  许有清走出门外,想了起来说:“怪不得您昨天投弃权票。”欧阳早说:“吕行对我有恩,我终生不会说他一句不是。把门带上吧。谢谢。”

  许有清走了,欧阳早掐断烟头,叫手下清洗了烟灰缸。自己把室内收拾了一下,文件归档,电脑清空,相关材料早已拷了盘保存。一小时后,曾衍长的“语音铃铛”来了,通知欧阳早主编职务暂时免除,出谷反省,以观后效。欧阳早昨天弃权时就料到会是这个下场,当下夹着公文包出门。

  到了大楼外面,宇文茂在那里等他,脸色沉重。欧阳早笑道:“坏事传千里,这么快得到消息了?”宇文茂说:“早有预感,不幸成真。”欧阳早拍拍他说:“我这一大摊子多半要请你接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宇文茂“唉”了一声说:“还是你潇洒,敢‘抗旨’。我没有勇气违拗他的意思。”欧阳早说:“吕行帮过我大忙,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这种事是不做的。你和吕行只是互相钦佩,跟我的情况不一样。”宇文茂提出送他,他谢绝了,担心落到有心人眼里,又有谗言可进,白带累了朋友。

  他缓步走了很久,到宿舍收拾了东西,从“移动公路”来到幻谷门口。他反思数年沉浮,有得有失,大凡不如人意处,少数可以归于运气欠佳,多数是他咎由自取。迈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看两个守门X的机械笑容,想“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受人摆布”,陡然有些轻松。别说是“暂停”职务,就算永不复职又怎么样?患得患失的日子过得够了,换一种活法未始不是上天的垂怜。他是带着笑走远的。

  一如欧阳早所料,宇文茂兼管了《云彩镜象》。《蓬勃》一切上了轨道,自有副主编替他料理,他定期视察,总体把关就行。他把主要精力都拿来应付《云彩镜象》的种种。位子还没坐热,棘手的考验就来了。许有清那幅照片经过伏虚推荐,曾衍长亲自批示,要他三日内刊出。只不过PS上去的吕行的半身照删掉了,变成了只针对甘愿、过谦暧昧关系的渲染。

  宇文茂想了一想,发了“语音铃铛”给曾衍长,请他宽心,会安排好照片发表事宜的。曾衍长也怕宇文茂因欧阳早的去职寒了心,好言抚慰了几句。

  宇文茂便找过谦聊天,先是就那天会上的事致歉,说“世事如棋,不是每个人都有幸做下棋的人”,取得了过谦的谅解;又似有意似无意把即将发表照片一事透露了出来。过谦气道:“一条腿的凳子少见,两条腿的卑鄙家伙还真多!我是无所谓,甘愿不能再受这些龌龊事的骚扰。您看该怎么办?”宇文茂笑道:“这是我嘴快的不是了。我哪儿知道怎么办?你看谁有能力处理你找谁去。”他似是无心的调侃,实则是一种点拨。过谦懂了,回头就找甘愿。

  甘愿笑吟吟地说:“这也值得生气?我要是你,不早气死了?宇文茂这个滑头,既不想助纣为虐,又不想公然抗命,变着法儿通风报信。咱们得承他这个情,化解这场风波之余,又不能把他牵连进去。”过谦拍头哀叹“你们这些人太可怕。”说得甘愿直笑。

  她在《云彩镜象》里安插过好几个心腹,于是挑了个最得力的交给他办。那人领了任务,找了副主编拱火儿说:“您当我们的副职领导七八年了,欧阳主编走了,我们都以为您能抹正,庆功宴都准备好了,这上面不晓得怎么回事,又给空降了一个宇文茂来。《蓬勃》那一摊还不够他忙的,手还伸到咱们这儿来。弟兄们都为您不平哪!”那副主编本来就有怨气,听了这火上加油的话,更是恨得牙根子痒痒。偏偏这之后不久,宇文茂就把他叫到主编室去耳提面命,要发表照片,还要配上文字。副主编看看宇文茂坐的那把象征正职的真皮旋转椅,气不打一处来,只冷冷地应了。甘愿那心腹又去找副主编献勤儿,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副主编拉着个脸说:“对,就不让他们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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