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逼近仇人的咽喉，已是他平生所学的极致！
“我佛慈悲，想必令母在天之灵会感到安慰。”张仞说过这一句话，不闪不避，只是微笑。
非梦愣住。
——连死亡也不怕么？
只见鲜血从对方的喉咙中绽开，恍若当年纷飞的桃花。
霎时间，手中空明的剑刃折射出变幻的光影，仿佛将当日少年与今日邪魔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映照出他的一生。
是他少时被抛弃之下的郁郁不得志，是他为了赢得一句肯定时努力练剑的身影，是午夜梦回时回味时母亲的笑容……
而服用禁忌天毒之后，杀人无数的他——今日挥出这一剑，却不过延续当日少年的余恨！
可他所恨的对象——他曾认为无恶不作，毁去他亲人毁去他少年时光的人……
此刻，却就这么静静地微笑着看着他。
迫在咽喉的剑，绯红鲜艳的血，仿佛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痛苦与死亡，仿佛都是无所谓的事。
张仞就这么不嗔不惧。
滴答。
血流下的声音在非梦耳边回荡，然而他脑海中已是一片空洞。
张仞的气息消散在空气中，浑然一派安详的模样。
非梦伸出手，触上对方的鼻端……一片冰凉！
——就这么容易死了吗？
本以为终有一日，手刃恶魔般的仇人，却似杀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
他死之前，还念着佛偈。
他死之后，身上还有舍利子。
或许还有人为他念经超度，给他歌功颂德。
……自己杀的这个人，是当初那个人吗？
*
天色大白，褪去了黑暗的掩藏，一切露出原本的面貌。
枫叶零落成泥，尘土与血混杂在一起，风声里也传来淡淡的腥味。
少年提着手中剑，静静地站在一具尸体旁，黑色衣袂迎风飘扬。
柳逸等一行人赶到当场时，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她凝眸，只见那少年的背影清瘦且孤独，与元司礼多像，而倒在地上的那个人……
“非梦……”她轻声喃喃，向前走去。
——这一切，真的不是梦吗？
*
仿佛是因为发觉了她的接近，少年极快地掠开一步。
柳逸抬眸望去，只能看到少年的侧颜。
斗笠遮盖之下的面庞，竟然不是一向的锋利冷硬，而是被天光照得有几分病白的柔和，眼神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而是意外的……一种与柳逸相近的迷惘。这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熟悉到甚至让她感觉到不详。
正在这时，空中猛地传来一声大喝：“非梦！”
一个黑色影子掠空而至，不由分说地伸手拉过非梦。
紧接着，两道黑白色身影在空中绝尘而去。
“江竹！”王皓、慕容遮齐齐大喊，却也没止住两人的脚步。
王皓不由叹了口气，轻声说：“张仞死了。”
话落，场中一片死寂。
低长的叹息在风中盘旋，与扩散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显得阴郁沉寂。
一位年轻僧仍安静地躺在地上，欣长的身上披着淡黄色的□□，手腕上只挂着一串淡褐色佛珠，整个人一点也不狰狞，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那张面容上的神态，有着出乎意料的祥和感……甚至，他身侧还躺着几颗舍利子，闪着柔和的光芒。
柳逸已看得呆住，难道追寻已久的仇人，在自己来到之前已被人一剑封喉？一切就这么结束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太微妙的感觉了！
☆、第八起死亡：复仇（中）
第七十三章第八起死亡：复仇（中）
尘土飞扬，寒风四溢。
非梦停下脚步，不经意间摸到那个写着名字的纸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次他竟然忘记了出手。但如今再无人督促着他执行任务了，凌九霄踪影未见，甚至于最初下达的也不是死命令，而江竹，更不会催他出手。
江竹拍了拍非梦的肩膀，说：“你终于报仇了。”
说过这话，面前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吸引了江竹的所有注意力。那脸色苍白得实在过分，根本没有半分血色，在一身黑袍的衬托下，白得仿佛空气般透明，随时会消散在空中似的……他的时日，已无多！
江竹下意识地凑近了看，只见对方眼中那纯粹的幽黑，一点一滴地蚕食着眼白，俨然是毒气攻心的征兆，简直惊心动魄，便焦急地说：“我觉得你可以回去一趟……抑制一下，回头给你找解决之法。”
非梦淡淡地：“承江护法关爱，无需如此。”
“你……”江竹面上闪过一分恼怒。
非梦垂眸：“还有一事拜托。”
“你说。”
“此事就我一人承担，别的我都已交付，希望能有所保留，误伤无辜。”
“我们自然不动手，然而乐邪剑在魔教，本是一件让所有人不安的事情，纵然那把剑仅仅是放在那里，已是让人忌惮……”江竹说着下意识地挠了挠头。
非梦立即意识到这是不可更改的立场，打断道：“是我多言了。”
“哎！”江竹长叹一声，想要解释，见黑影在面前一闪而过，却是已经走开了。
江竹有些茫然，本以为待他复仇之日，便是举杯同庆之时，可是现在看来情景好像有些意外啊！
手下上前问道：“江护法，如今如何是好？”
少年刀客眸中闪过杀气，面孔重归于冷硬，道：“走。”
“是！”上百魔教菁英的呼喊声气势宏大，穿透空气直达林中，震慑人心。
他们已等得太久，新的杀戮，即将登场。
*
“玄情已逝，师兄节哀。”
意料之中的消息传来，禅空双手合十，沉默不语。
徒弟由自己一手救回，其悟性，其聪慧，种种变化，一切呈现在世人眼中，逐渐地步入正轨。
然而那些充满罪孽的过去，却仍被人紧追不舍。
佛法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然……何处是岸？
禅空遥望着远处纷飞的血色枫叶，一向不悲不喜的脸上，眼角划过一抹淡淡的哀愁。
这抹哀愁落入禅正眼中时，他松了口气，总算在禅空身上看到感情的存在，也终于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禅正张开口，想要劝禅空一起联手对敌，然而禅空却抬起脚步，朝前方走了去。
禅正赶紧问：“师兄你去哪？”
“贫僧前去为玄情超度……”
“大敌当前！你……”禅正高声喊道，然而禅空丝毫没注意他的挽留，就此绝尘而去，禅正摇着禅杖叹了口气，快步去追。
秋叶伴着清尘飞扬，时光仿佛回溯到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