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竹没想到非梦这么好说话，一时愣住了，挖空心思准备的所有说辞登时作废，连他身上日夜绷紧的那根弦也松弛了下来。
——是该休息了。
江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
天光破晓，密密麻麻的黄叶铺满了紫檀木桌，一绺苍白的发丝垂落在桌沿，与细碎的叶片交织在一起，喀吱喀吱的破响声伴着风声响起。
信使跪下道：“报，少主！江竹根本不可能放人，看起来二人关系依然很好。”
王皓无奈地睁开了疲倦的双眸。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他瞪大双眸，越发地想不明白原因，渐渐地，面前的景致似乎也变得虚幻起来。
视线里的黄叶，刹那间变成了红叶。那是一种切入肌肤的红，仿佛榨取了叶子所有的生命力，露出鲜血淋漓的汁液。
而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红衣女子的幻影。
记忆中，她与其他柔弱的女子完全不同，自信飞扬宛如骄阳，双眸里仿佛散发着一簇火焰，点燃了他的一生。在他所见的女子中，属她个性鲜明，让人一见难忘。
然而，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这个红色的幻影竟然也变得狰狞起来！
“我原以为你是不同的，可却发现，都不过如此。”
少女愤怒的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失望，王皓闻言张口想要解释，可平日练习的一切辞令在此时完全失效，口拙的他张开了口又闭上，急得抓耳挠腮，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而红衣少女吐字如连珠：“你什么都不懂。你终究不懂我！”
王皓抓紧了手中的那截枯木。
甄选千年不朽的古木，用最精湛的工艺，雕刻着一个“游”字。
那字形式古拙，在落笔出却又出奇地暗含一股飘逸的动感，仿佛如此就挣脱土地的束缚，摆脱身为一株木的本身，从此脱胎换骨，遨游于天地四海。
这正是属于枯游游堂的“游”字令。
王皓冷冷地望着旁边的信使，道：“这点事情也办不好？”
“属下无能，可毕竟魔教人士不可以常理揣度……”那信使哭丧着脸解释。
王皓冷笑一声，道：“枯游游堂本设为我派外事主管，历代游堂堂主皆生有超世之志，亦炼就经世之才，多曾舌战群英，兵不血刃取得众人心，而今你身为游堂堂主，竟如此怯弱无能？”
“少主明鉴，属下愿意……”那信使哆嗦着低下头，想说交出实权，然而不料一只手竟然飞速地接近了他！
王皓冷冷地开口：“你去死吧！”
喀吱。
毫无防备地，那游堂堂主就被扭断了脖子！
淋漓的鲜血喷溅在枯黄的叶子上，染成了红色。这一瞬间，梦境与现实仿佛交融在一起。红衣少女仿佛甜甜地笑了，夸赞他终于有了一点血性。
“阿璃，你会高兴的吗？”王皓轻声说着，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气血逆转，竟差点走火入魔，连忙往后地大退一步，整个人坍缩在墙角，用力勉强压制着。
*
“她当然会高兴。”
寂静中，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
王皓霍然抬起头来，只见面前出现了一袭黑衣。那纯粹的黑，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朝王皓笼罩下来，仿佛吞噬了白日天光。
“是你！”王皓豁地起身，盯着面前黑衣斗笠客，不需要一个字解释，他已经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然而当王皓的话音落下时，他才发现周围有点异样，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空气中仿佛流淌着什么，直至环视一圈，才倍感惊惧——
不止是他周身几尺范围，而是方圆十里，仿佛都不再存在人迹。而四周的落叶，不复此前的枯黄，而是清一色的血红！
王皓紧张地站起身来，忽然他听到一串喀吱喀吱的破响声，立即浑身战栗起来。
周围极度寂静，空气中只剩下喀吱、喀吱。
仿佛，正是脖子被掐断的声音……
王皓凝眸，维持着静止不动的表象，却连脚步也不敢再动分毫。直到脖子酸疼难耐时，他一低头，才发现是自己不经意间踩到落下的叶子，正是那枯燥的叶发出的声音。
非梦见状大笑：“我最担心的游堂堂主，竟被王公子杀了，真是意料之喜！”
王皓意识到自己孤身一人的险境，脑海忽地闪过一瞬的后悔，随即被满腔恨意取代。
“你恨我？因为唐璃？”非梦端详着少年面上近乎于癫狂的表情，轻叹一声，缓缓地说，“但若非唐璃之死，你又何来今日荣光？人总要失去什么才会得到，今日你得到的，枯游的所有继承、武林威望……一切都是享用不及。”
“我宁愿不要！”王皓愤怒地反驳。
“那么……”非梦不以为忤，微笑着拔出剑。
银色剑光飘洒而出，瞬即掀起漫天落叶！
血色的叶，透出几乎要将人窒息的腥味。
王皓亦挥出剑格挡，那纯粹的木剑，竟然有着不亚于金铁的锋锐！
两剑交击，木剑竟还散发出一片金色的光晕，恍如远古荒野里的光，宏大而辽远。
然而这点光晕渐渐地染上血色后，渐渐地黯淡，直至湮灭。
非梦按住那木质的剑柄，抵上王皓的脖颈，说：“让枯游退兵，我带你走。”
“我岂是受这等威胁的人！”王皓虽感受到脖颈上传来冰凉的气息，仍语态激昂。
非梦反倒耐心地解释起来：“这不是威胁，是交易。如果你真的爱她，想为她报仇，就同意我的话。毕竟我的生命已只有三个时辰，你只要等到那时候，我就会自行虚弱，只剩一死。”
“我如何信任，你会在这三个时辰里留我性命？”王皓冷静地反问。
“我乃魔教之人，自然为魔教考虑。若我杀了枯游少主，他们必然会卷土重来，这对魔教不利。”
“那你何不现在放了我？我让他们撤。”王皓继续提议。
非梦皱着眉头说：“现在太快了——我没有挟持之人，他们可不会上当。”
王皓沉默，似乎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非梦继续再接再厉，划动着手中剑：“何况，你的命在我手中，交易中你也是劣势的一方，这一点，希望王公子能认清。”
“你终究会死，我为何冒这么大风险？”王皓稍粗的声音刻意压得低沉。
非梦淡淡道：“你想亲手杀了我。不想别人，纵使传功给柳逸，也是不得已而为。甚至在我去后，她没有利用价值，是否会活着已是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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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洒一杯清酒祭故人。”
柳逸轻声念着，缓缓倒酒。
清亮的水光洒在草地上，空气中氤氲开来一股醉人的思念味道。
思归未归，魂归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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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月下，温暖的炉火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