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逸停在木门前,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进。”
柳逸将木门推开,踏入了木屋。
只见屋里洁净无尘,上方的楠木椅子上端坐着一位年约五十的黑衣妇人,一脸冷峻严厉,正沉着地打量着进来的白衣少女。
柳逸将准备好的推荐信递上去,微笑着说:“请于师父过目。”
于师父接过信件,拆开信看了一遍,平静的脸上略有惊讶,接着问:“姑娘姓柳名逸?”
“正是。”
于师父点了点头,起身拿起一个名册,在上面勾画几笔,便登记好了名字。
接着于师父又吩咐手下来拿两套淡黄色衣服,并拿出一个铁牌,一同给了柳逸,然后说道:“这衣服是飞来弟子常服,那铁牌是出入飞来宫的凭证。现在是苏长老的剑术课时间,你速速去飞来殿听罢,有时间再将常服换上。”
柳逸飞快将常服和铁牌装入包袱,躬身道:“弟子多谢于师父!”
想着自己总算真正地进入飞来宫了,柳逸心中已是喜悦无限。
进入飞来宫,不同于热血少年想要在武林中扬名立万,成为举世闻名的侠客;也不同于同龄少女,想要邂逅风流公子,寻到一生一世陪伴自己的郎君——
柳逸想做的,只是积蓄更多的力量,为死于非命的父母讨个公道!
*
《无忧剑仙传》曾言:
“烟霏灭门,无忧妻逝,寒砚山庄门下叶轻寒挟烟霏二十九门人性命,逼迫无忧自杀。剑仙陨落,为弟子而死,现侠义光辉,武林莫不为之哀也。三月后,寒砚内乱,庄主张仞出家少林,亦不再过问江湖事。”
*
无忧,全名柳无忧,正是相伴柳逸十七年的父亲。
然而柳逸也知道,烟霏派这样的小门派,本在江湖中算不得什么的,而父亲的功夫更是不值一提。否则,他怎么会被人威胁到自杀的地步?
所以这本书说的什么“剑仙”都是不可信的,而最不可信的在于最后一句。
什么叫做“出家少林不问江湖事”?
虽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难道那张仞进了少林,就该对他既往不咎?既然如此,那还要什么武林?还论什么正义?何况,少林寺身为武林正道领袖,张仞在少林出家,又怎能算是脱离了江湖!
柳逸接着不禁又回想起灭门那日的惨案,回想起烟霏山庄门前那条浸染了血渍的小溪,还有那日的火光与血光……虽然叶轻寒后来确实放过了一众烟霏弟子,令他们自行遣散。但柳逸却绝不能忘记这一切,更不能忘记她曾在烟霏所发的誓言!
此刻,她一边退出木屋,疾步向前方走去,一边暗暗地在心里再度重复当初的誓言:我定然会竭尽平生之力,手刃仇人,不愧父亲在天之灵!
不一会儿,柳逸便来到了飞来殿前。
这座大殿装潢华美,殿内立着三座罗汉像,周围香烟萦绕,法相庄严的罗汉斜映着草木天光的清影,倒显出几分狰狞之外的别样雅趣。
殿中整齐地站了几十个弟子,最前端的上首站着一位白眉乌发、面貌慈和的老人,柳逸见了那人觉着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正是试剑山庄的大长老苏星野。
只听苏星野缓缓地说:“下面我向大家介绍的是号称‘见剑而惊,流卷杀敌’的惊流剑。它是江湖中最普通的剑法,亦是最有效的剑法。”
这话一说完,弟子们顿时议论纷纷,柳逸也在怀疑:为何不讲试剑、飞来、少林等名门正派的剑法,却从这不知何人所创的惊流剑讲起?
“惊流剑源远流长,历经数代,无法考证。”苏星野继续说,“我先向各位示范惊流剑法第一招‘定中原’。”
苏星野的话一落,挥手便剑起横劈,这一招半攻半守,毫无破绽,大有安定中原的气概。
柳逸仔细观看之下,已经发现这惊流剑法虽然招式极为简单,然而若是真正精通了,气势却也不比名门大派的剑法差!
“我再给各位念一遍这惊流剑诀。”苏星野一边舞剑,一边念道,“定中原,发苍苍。虽万乘,日益微!绝孔孟,罗刹场。乱政者,建朝纲!破后立,立可亡。诸子百家,秦皇一声杀!黄土飞沙……”
这剑诀本极平常,包括柳逸在内的大部分飞来宫弟子们都听过,可由这白眉老人铿锵有力地念出来,竟让他们对这惊流剑似乎有了新的认识。
但等到柳逸看到苏星野一套惊流剑法舞毕,心中却有几分怀疑,忍不住开始轻声喃喃:“这惊流剑法并不似传统剑法那般中正平和,如此偏激,我们又何必先学……”
正说到这里,她忽而感觉一道目光定在她身上,转过头来,却见一位白衣少年正望着自己。
那少年安静地站在飞来殿后靠墙的地方,在人群里并不光彩夺目,身着一袭素净的白衣,容色不过清秀而已,然而当他那双清澈如水眸望过来的时候,他的整个人犹如注入了一股神采,静谧清和,直触人心,让人一眼望去,便只能望见少年一人,眼中却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与物。
柳逸望着那白衣少年,心想他听见了她方才的疑问,不由尴尬地笑了笑埋下头闭口不言。
不想,白衣少年却突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讥讽。
柳逸惊讶……他这是在肯定她的问题吗?
这让柳逸忽然升起了一股信心,对自己的判断益发地笃定了,然后她张望了下四周,确定姚依不在这大殿里,便趁苏星野讲授的间歇,扬声问道:“学生斗胆一问想要请教。古人言:‘剑乃百兵之君,当走中正平和之脉。’然学生方才所见,惊流剑中除‘定中原’、‘诸子百家’两招外,其余招式皆非如此。试想惊流剑尚且如此,我们又何必去学这剑法?”
问到这里,柳逸停顿了下,接着又问:“又或者,古人之言并不适于现在?那又绕回来,我们为何要学惊流剑?”
这话一出口,讲堂内瞬间一片寂静,许多人都转过身来望着还未换上常服的白衣少女。
而苏星野平静许久的眸光中乍然闪过一片精光,却朗声喝问:“剑法是什么?”
面对众弟子的目光和苏星野的喝问,柳逸仍然答道:“剑法,不外乎剑客使剑的方法。”
苏星野对这简单的回答愣了愣,这并非飞来宫传统教学的答案,可也不能说柳逸这回答不对,于是他继续追问:“那剑客又是什么?”
“使剑之人。”
众弟子听到这话不免也大吃一惊,这位同门问起话来一箩筐,可回起话来,怎么却如此惜字如金?
苏星野默然良久,接着问:“常人使剑,剑客也使剑。男人使剑,女人也使剑。少年使剑,老人也使剑。此间区别又在于什么?”
柳逸听着苏星野严肃的问话,突然才发现苏长老似乎是在开导她,便赶紧躬身说道:“请苏长老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