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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_袖侧【完结】(178)

  他深谙生存之道,非常懂得用不同的面孔面对不同的人。

  对范深,他态度恭敬。对翎娘,他敬而远之。对阿城……他常能三言两语撩得阿城追着他打,也称得上是“伙伴”了。

  而对竹生,他就变得异常的安静和顺从,像个影子似的贴着她,对她说的话皆奉为命令。

  竹生无视了七刀眼中对与她亲近的渴望,却很快就适应了他的如影随形和安静顺从。

  琐事都有范大先生,七刀、阿城,也都勤奋得无需她操心。竹生的心思,更多是放在了修炼上。

  天地间的灵气在进入她体内后就消失了,再也感觉不到。按照人修的修炼方法,灵窍的多少、经脉的宽度,决定了一个修士能吸收和容纳多少灵气。容纳不了的那些,会随着周天运转散出体外。

  但竹生能清楚的感受到灵气入体,却并没有感受到这个散去的过程。然而祖窍里却一片漆黑,证明了的确没有灵力停驻。

  她做过实验,取一块下品灵石,修炼时吸收灵石中的灵气。比起空气中稀薄的灵气,灵石中的灵力之浓郁,简直如稀米汤和燕窝的区别。入体的时候感觉更强烈清晰,但的确,没有察觉到这些灵力散出体外。

  竹生认为,这些灵力一定就藏在她身体的什么地方。她只是一时察觉不到,无法调用而已。

  或许,这是妖族功法与人族功法的差异造成的?

  毕竟她以人身修妖道,没有什么前辈的经验可以借鉴,也只能这样猜测了。

  她把那灵石收好。她现在吸收灵力的效率不高,空气中灵气虽然稀薄很多,却也足够她修炼了。这些灵石一时半会还用不到。

  在这里,她恐怕再也没地方弄来灵石了。她手中灵石虽多,却是不可再生资源,必须小心珍惜。

  一如范深所推测,姓方的屠堡劫财、杀良冒功这些事,的确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无声无息的死在外面,尸身都烧成了灰,他的人也没敢把真相说出来。这里到底是边境,会死人也太正常。

  并没有人来高家堡寻仇,堡中众人,渐渐定下心来。

  比起毫无防护的村子,有高墙的坞堡无疑更让人心中安定。但几十个人,是不足以撑起一座坞堡的。

  到了冬天,在范大先生的授意下,一些村人悄悄的出了坞堡,又悄悄的回来。消息便在边境的村落与村落间慢慢传开。

  渐渐的,开始有人携家带口的来投奔。

  “人口已经过百。”范深对竹生说。

  “种地的人手够吗?”竹生问。

  范深带着阿城和翎娘,将高家堡的账本、籍簿都寻了出来。他翻过一遍,对高家堡能耕种的熟田已经了然于胸。

  “不够。还需要更多。”他说,“我看过了,此地原主人已在让人垦荒拓展田地,有意扩张。”

  世道愈来愈乱,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粮食,意味着更安全。高堡主说起来还算是个颇有计划、擅长经营之人,只可惜没料到人心之恶。他一直以钱粮供奉着这些人,却不想总有人觉得不够,想一次全拿走。

  “让大家把我们这里的情况放出去,谁都有三五亲戚,一家连一家的,不信有不动心的。”竹生道。

  范深研究过高家堡的账本、田册之后,便产生了怀疑,叫来了高管事一问,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一个规模不算大的坞堡,能够藏那许多粮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逃税。

  许多农民被苛捐杂税所苦,一层一层的被刮去血肉,辛苦种一年地,极有可能丰收了还吃不饱肚子。为了逃脱此种情况,有些农民便去依附大户,从自由民变为“奴”,为奴之后,便成为大户的私有财产,虽然还要向大户缴粮,却不必纳税了,留下的粮食反而多了。为奴的,竟比自有民更能吃饱肚子。

  而高家堡的逃税,则是另一种路子。

  整个高家堡,根本就不在官方的籍簿里。

  “早在老太爷的时候,便买通了人,把咱们坞堡从籍簿里除去了。”高管事说。

  也就是说高家堡当“隐户”已经当了许多年了。日常付出的,便是这些边军将领打秋风,供奉些钱粮便能对付过去。

  范深给竹生的建议原是放出消息,高家堡接受投奴。这些大户便是接受投奴也还是有所控制,并不敢吃得太过肚圆,怕成了太肥的肥羊,先于别人挨宰。若放出消息接受投奴,总有人家愿意来投。

  竹生不接受。

  “不要让自由人为奴。”她道,“招佃户即可。”

  一旦为奴,不说人身自由和财产,便是生命都是主人家的了。签了这样的奴契,主人便从道义上对奴仆有了“忠诚”的要求。奴仆若因背主不忠被主人打杀,这等事能够获得整个社会的道德层次的支持。

  以范深的理念来看,“奴”自然是更紧密、更忠诚的存在。在他看来,如今的一切不过是个开始,在这个阶段,拥有更多的“奴”显然是更好的手段。

  但竹生的决定亦不是不可以接受,更重要的是,竹生自己做了决定。

  主与仆,君与臣的区别便在于,范深是那个出谋划策的人,竹生才是决断的人。

  范深本以为竹生年纪还小,这一点上还得要他慢慢引导、培养。毕竟他和她相识一年多,竹生总是回避做决定和承担责任。却没想到,她一旦决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根本无需他引导。

  她能找准自己的位置,也根本没打算把自己放到除了这个位置之外的其他位置上去。

  范深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翎娘的生辰是在年初冬日里,月份大。

  竹生按照杨五的生辰算,则翎娘大了她半岁。翎娘今年十五了。

  范深寻了几位整齐妇人,为翎娘办了及笄礼。那些妇人所需的步骤和礼节,他亲自耐心教导。

  乡间亦会给女儿办笄礼,只是要简单得多了,几个妇人何曾见过这等繁琐、严肃的礼仪。偏偏在这等繁琐和严肃中,又能让人感受到仪式的隆重和压迫感,让人不敢敷衍,只得打起精神来强记那些文绉绉的拗口的话。

  “这是古礼。”范深道,“现在许多人家笄礼、冠礼都讲究奢华,却忘了根本。”

  翎娘的笄礼不奢华,参与者不过父亲、师兄、竹生和几位妇人。连七刀这等“无关系”的外男都没参加。那些妇人都布衣荆钗,粗手粗脚。然而整个安静肃穆的过程却让观礼的竹生感受非常不一样。

  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礼,是约束,是纲常,是准则。是一切与自竹生来到这凡人界便时时刻刻感受到的“崩坏”正好相反的东西。

  这个世界,明明曾经有过很美好的东西,为何崩坏至此呢?

  翎娘笄礼的那天晚上,竹生又做了梦。

  她又梦见了火光。在血似的火光中,她并没有感到灼烧的疼痛。恰好相反,她仿佛浸在温热的水中一般,浑身每个细胞都说不出的舒服。

  她醒来后把这个梦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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