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摆手,眼神温和地看着她。
她不避不躲,回视对方。
最近京中议论纷纷,南平王府的往事流传与市井之中。在那些流传中,南平王府的世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何等的卓尔不凡。
传言会有夸张,但眼见更为真实。纪连已是她见过极为内心强大的人,眼前这位形瘦而坚毅的中年男子更甚。她不知道一个人该有多么惊人的毅力,才会在饱经囚禁折腾之苦后还能保持着本心与曾经的教养。
哪怕是被囚禁十几年,哪怕是全身戴着沉重的锁镣铐,顾霖的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平静与从容。
这是一个真正的强者,身心皆是强大无比。
她将开锁的工具摆上,“萧隽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舅舅,我得外祖父梦中教导,已承继徐家的机关暗术之技,萧隽戴的兽镣和纪先生的脚镣都是我解开的。舅舅若是不信,我先将你手脚上的锁解了。”
先人梦中传技之说虽然离奇,但民间也有过此类传说。她既说自己解开过萧隽的兽镣和纪连的脚镣,顾霖自然是相信的。
他没有犹豫,伸出了自己的手脚。
姜觅手稳心稳,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动作。他手脚上的锁链比纪连的沉得多,机关也更为复杂,随着机关层层被破解,粗沉的锁环裂成两半,禁锢在其中的手脚也得到了自由。
他抬着自己的手脚动了动,感受着久违的自由。
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没想到还能与隽儿重逢,又见到了娇娘的女儿。两个孩子都极为聪明,一个装蠢一个装傻,这才让那些人放松了警惕,阴错阳差地让他们结成了夫妻。
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他越发坚信沉冤多年必能昭雪!
手脚的锁镣全解,还剩脖子上的那个九死一生锁。
“这个锁我在外祖父收藏的书中见过,九锁九解,错一步而致命。”
尽管姜觅觉得自己可以,也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有十全的把握,毕竟世间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姜觅已备好纸墨笔,让顾霖写字。
顾霖在纸上写道:仇未报,苟且命。
“舅舅所言甚是。”
顾霖又写道:“但苟且无能,我再不愿如此。”
姜觅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从前因仇未报,所以苟且保命。而今他与萧隽相认,也知萧隽的计划,所以他不愿袖手旁观。
“舅舅真的想好了?”
顾霖在纸上写:人在顺水之时,命由己。身处逆境之中,命由天。由天改命,再由己,生死不论。
“比起由天,我更喜欢由己。舅舅将此事托付与我,我必全力以赴。我相信天道有公,自己有数,方才能成事。”
顾霖笑了。
这孩子的性格他喜欢。
不同于寻常的世家姑娘,既不拘泥教养规矩,又不困守世间礼法。虽为女儿身却言行洒脱,颇有几分江湖之气,萧隽能得此佳侣实属大幸。
他点点头,示意姜觅无需顾忌,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话不多说,姜觅立马准备开锁。
这个锁不同于之前她开的所有锁,更为复杂不说,还更为阴毒。若是错了一个步骤,恐怕就能当场要了人命。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在自己手上。一道锁两道锁三道锁……每开一道都像是经历了一遍生死搏斗。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道锁也开了。
顾霖闭着的眼睛,倏地睁开。
第57章
多年前的那一夜, 他腹泄虚脱之后服了药,很快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他觉得不太对劲, 因为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
那种安静让他心生警觉, 本能是觉得有大事发生。然而他接连拉了好几日,身体已是虚弱至极,哪怕强撑着想起身却力不从心。更让他惊骇的是他不仅全身无力,还有那无法抵挡的睡意。
意识消散的一瞬间,他知道事情要糟。等他醒来后, 便已身处黑暗的牢中,手脚戴着沉重的铁镣,脖子上戴了这个九死一生锁。
这锁一戴十几年,困住的不是止是他的身体, 还有他的愧疚与仇恨。他愧疚自己的大意,自责自己的掉以轻心。他不惧死, 也不畏死, 他怕的是至死都无法报仇血恨,更怕的是此生都不能将当年的真相昭告天下。
十八年了!
十八年啊。
他终于等到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没有镣锁的束缚, 他的身体越发挺直。尽管身形极瘦,却挡不住那与生俱来的气质。
多少个痛彻心扉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天日,再也见不到骨肉至亲。天可怜见, 保佑他的隽儿还活着。
他怔怔从珠帘望向外面, 哪怕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知道自由近在咫尺,天日也近在眼前, 坚毅的目光中有着迟疑与向往。
姜觅什么也没说,直接去到外间让秦妈妈和子规把窗户全部打开。光亮从窗户照进来,明艳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陡然明亮不少,那光仿佛穿过珠帘照进内室。
“舅舅,以后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就算是不能出门,在屋子里多走动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