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革命时，人们由手工劳动转向了机器劳作，不再需要织得更快的人，需要的是会使用机器的人。但具有艺术特性的刺绣消失了吗？没有，甚至在后来因为稀缺，变得更贵了。”
“所以啊，人们真正的恐惧，不是因为ChatGPT的发展，而是他们自身的欠缺。”安凉讲述着，“我们的教育一直让人们用‘服从机器’的逻辑驯化自己，我们的社会旨在培养‘标准化’的人。我们衡量价值的标准变成了一个个指标，成绩好坏，地位高低，工资多少......似乎达到这些指标的人就是厉害的，否则就是lower。但价值量最大的、最重要的，反而是无法衡量的，比如好奇心，求知欲，艺术与美，还有终身学习的能力。”
“你会背课本，不代表你能理解什么是生活；靠刷题取得某场考试的高分，不代表能在未来的学习中胜任。”
“以及我们的文学艺术——当我们把文学中的人物总结为标签，把桥段总结为套路，你以为仅靠排列组合就能写出好故事吗？不是的。大家想看的不是白月光、黑莲花的空壳，只有空壳的故事，烧得再旺也会熄灭，毕竟它们可以无限仿制和替代。”
“真正区别于机器的文学艺术，是人性，是创新，是你的艺术作品有什么异常于其他人的特质，是你真真切切感受生活之后，能够听见养老院中最健谈的老人说：‘闺女慢走，下次来你就看不到我了’，能够看见城市的角落里，那位能将鞋修得很好的老人，过了几十年都只收一块钱，能够注意到我们生活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在渺小而坚强地活着。故事的排列组合，机器难道不会吗？”
阮北晴被她的话震撼了。
“‘会不会使用工具是判断人的重要标志’，这可是我初中历史笔记的内容，到现在依然适用。”安凉感慨着，“人得使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吓到。”
“那要怎么解释人工智能觉醒这回事？”阮北晴虽明白安凉说的话，但毕竟没法解决她变成机器人这件事，“有工具会谋反的吗？”
安凉咬碎棒棒糖，“它们也是工具。”
“什么？”
“刚才和你说到哪里了？——哦对，核心区的事情。”安凉撇开话题，“其实在联盟之外还有一个协会，我们可以暂称作机器人与人类和平友爱协会。这个协会在元宇宙出事之前曾经活跃过很长时间，但现在已经四零八落，负责人也不知所踪。遗民协会其实可以算他们的分支，所以青联一直提防我们。”
阮北晴惊了一下，“还有这样的协会？”
“是的。这个协会的人认为，芯片世界的崩塌是机器人控制了核心区的缘故，既然如此，联盟所谓‘机器人会有自己服务器’的猜测就不存在。因为它们到目前为止的一切举动，都是以攻占和控制人类服务器为手段，很可能并没有独立制造服务器的能力。”安凉道，“而联盟所宣传的，只不过是害怕丢掉自己的饭碗。”
“至于机器人......”安凉紧皱着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了。”
阮北晴陷入沉默。
虽然安凉说得言之凿凿，但阮北晴知道，这也只是个猜测。
如果机器人没有觉醒意识，她和赵霄又算什么？
她分明有自己的意识，也懂得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哲学，什么是美与恶。
那她到底是人还是机器人？
阮北晴觉得不寒而栗。
这背后的重重迷雾，她看不透。只觉得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或许比他们看见的，还要更麻烦。
云层又压住天空，光线消失的时候，安凉打开了灯。
“对了，听说你让我帮你，怎么帮？”
第58章 深喉（四）
安凉说得“在联盟的朋友”, 自然是指李小向。
而在阮北晴找到她之前，安凉早已从李小向手中接下了“监听协会”这一任务。
但出于隐私，安凉并没有告诉阮北晴。
两人交谈期间, 阮北晴阐述了自己的计策, 都得到了安凉的一一回应, “放心吧，我对他们内部的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你的办法基本上没问题。”
在送阮北晴离开之前，安凉从包里拿出了许多零食给她。她的背包简直像是哆啦A梦的百宝箱, 竟然连最大包的乐事薯片都能装下三包。
盛情难却，阮北晴只好接了一包, 听安凉倚在门旁问：“对了, 你和你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还吵架吗？”
阮北晴警觉地看了过来。安凉一笑, “看你天天操心这、操心那的, 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又看你连到校都提前十天，和家里人的关系应该算不得太好。”
“不过啊——”她别过腿靠在墙上, 转了话锋, “我看你身上还能有去质疑的锐气，还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想做的事情，证明家人还是比较开明的。或许有时候她们不能理解你，但确实是爱你的。”
“......”
她不知道安凉说这些是为什么, 有片刻怔愣，“师姐有了解过我家的情况吗？”
“猜的。”安凉从包里摸出棒棒糖, 故作老成地哎了一声, “老了啊，看见你就想到当年的自己, 忍不住劝一句。行了，快回去好好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