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要听见我出了什么事才高兴么?”白池把腕子收回来,不动声色地把纱袖垂下来遮住腕子上绳索的勒痕,“人家生死不进来,也不是讲客气,是真怕进来了不自在。随他们去好了,这个时辰,人家也要回去吃饭睡觉。”
花信听见前头的话不高兴,横她一眼。白池只好转过话,“你们都要急死了吧?”
花信坐到另一根椅上去拿下巴努一下妙真,“姑娘急死了,亲自套了车出去找了你好几天。还说呢,要叫良恭把你的像画出来,舅老爷邱三爷他们使人拿到街上去张贴。喏,正画了一半在那里,偏巧你又自己回来了。”
白池看着妙真,见她眼眶像是红红的,便搁下茶盅过去坐她身畔,把她的脸扳过来细瞧,“为我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嚜。”
花信想起黄昏里的事,低着头在那里笑,“你真有本事,走丢了几天,惊动了这么些人。有人为你哭得不像样,有人为你急得不像样。”
白池听出些挖苦之意,不过这时候不要紧,她起身道:“你们先歇,我先去西屋看看娘。她老人家也一定急坏了。”
妙真才想到安阆黄昏里过来说的那些话一定是给林妈妈听见了。她忙起来推她,“对对对,你快去,省得叫妈妈那病更急得重。有什么话明日再来说。”
林妈妈确凿是听见了的,本来要来问,后头又想妙真肯定是给安阆说下的那些话伤了心,倒不好再去问她。这一夜仍睡在床上不多说一句,白池的安危要紧,妙真的亲事更是要紧。
既然尤老爷夫妇将妙真托给了她,她就要对得起东家,无论如何,不管这门亲事是不是真的作废,反正不能是坏在她和她的女儿身上。
后头听见白池回来,她提着的心放回去,又在床上暗暗打算起来。正揪着眉头想,却见白池进来,把银釭挪近。
林妈妈便问:“你到底是走到哪里去了?为了找你,劳动多少人。妙妙他们还瞒着我,我傍晚晓得了想起来,果然她这些日子少到我屋里来了。一定是怕我担心你。就是来了坐在这里,我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孩子,我几时见过她那样?”
这倾筐倒箧的一堆话,只有一句是过问白池的。她本来经历了一场风波,心在腔子里跳了好几天,听到这些话,蓦地沉寂下来,寂得冷清。
她把蜡烛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歪着脸看林妈妈的脸,“我不在这几日,娘的病好些了么?”
林妈妈又叹着气笑,“不加重就是好了。你那天出去抓药,到下晌还不回来。问妙妙,她说你给雀香姑娘叫了去帮忙。你看她,一面在我跟前扯谎,一面把药抓了来,一面又四处找你。好像一夜长大了,什么事都张罗得过来,也很能干的呢,跟两位太太一样。”
说着说着,眼睛睃到白池脸上,又问:“你到底是不是给人拐了?有没有出什么事?”
白池倒真有一肚子真相想对她讲,她在那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屋子里关了好几天,起初是又慌又怕,连叫嚷也不敢,生怕歹人受惊了结了她的性命。
可当有一日,她细细辨听,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的步调有些耳熟,她也只是怀疑。方才回来,她在那堆乱哄哄的脚步里又听见,才敢肯定是他。
他绑了她,又放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本来想说给林妈妈听,母女两个一齐商量。可眼下,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只要人是平安回来了,她老人家就不得空去累这个心。
林妈妈病到如今,精力所剩无多,都要拿来替妙真打算。她似有话要讲,又顾忌着白池刚回来,便三缄其口,只遣她去睡,“你在外头这几日,早就累得很了,不要管我,你去睡你的。我靠一会也睡。”
白池走洗漱一番,走去罗汉榻上歇下,因昨日走得乏累,一连两日歇着,仍旧不晓得安阆来过之事。妙真也有意瞒着,不许花信等人对她说,免得她为这事自责自疚。
安阆听见她已平安回去,想去探望,奈何有腿伤在身,走动不得。为这事安老爷连着两日未出门,请大夫开方,也不怕花钱,内服外用的药皆开了几样。
他手上有疾,生怕儿子也落个残疾,分外焦头烂额。
晨起走到安阆房里来,看见安阆倚在床上看书,便走去把书抽了,拖了根大宽禅椅坐在床前。这椅子本不该摆在卧房里的,叵奈安家一早没落,变卖了好些家具,剩下的七拼八凑,都搬来了这院。
坐下来就问:“你这腿到底是为什么伤得这样?”
安阆照旧拿先前那些话搪塞,“不是一早就说了么,往胡家去回来,天色暗了,在路上撞见几个醉鬼,三言两语起了冲突,给他们打的。”
安老爷只是不信,可问了好几回他都是这话,实在无法,又道:“你往胡家去做什么?我和你说了,这时候不急着到胡家去,我和胡舅爷商议过了,退婚的时他来想法子。他那头还没信,你急着去,和妙真拉扯不下,到时候传出来反说是我们悔婚在先。”
安阆看见他焦灼的脸色,不禁笑了下,“原本也是咱们家想退亲。”
安老爷脸色微变,两手撑在膝上歪着头看了看他,“话虽如此说,可是不能叫外人也这样想。咱们是什么人家?书香门第。不日你就要封官,给人家知道咱们悔婚在先,到底于名声上不好听。这事情还得那头先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