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不可信,她一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还是逃不过要从梦里冒出来。她只管望着镜子出神,连花信叫她几回也没听见。
后来花信把她肩膀扒一下,拧了条面巾来,“姑娘先洗脸,洗过脸好吃早饭。”
妙真眼波跳动,回过神来搽脸,声音捂在面巾底下,有种懒洋洋的可爱,“不要再叫妈妈烧饭了,她病得那样子,每日还要打着精神做那一日三餐,这两天好似又病得重了些。”
花信咕噜道:“那谁来烧,我可不会烧饭。况且还有许多活计要做。”说着,接了面巾来掷在盆里,“白池怎么还不回来?只晓得在亲戚家躲懒。”
妙真也奇白池怎的老不回来,每回问林妈妈,她老人家又总是支吾。她今日非得要去问个清楚,这厢梳洗毕,便并花信一道外院厨房里去。
那厨房里倒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站在半掩的门前看,严癞头光着膀子在灶上炒菜,林妈妈坐在底下为他烧火,时时笑睇他一眼,“你成么?没见过大男人家还会烧饭的。”
严癞头咧着牙口笑,“您老尽管放心,我从小没了爹娘,也没有亲戚照料,都是自己烧饭给自己吃。谈不上什么美味,家常吃总是能入口。我看您老还是回房去歇着,油烟呛人,又带得您咳嗽。”
林妈妈本来要咳嗽的,听见他如此说,忙把嘴捂住撇到一边压着声咳了几声。咳完就笑,“你这个人,看着粗,心还细。你多大年纪了呀?娶过亲不曾?”
“二十六了,也没个亲人给我张罗,就耽搁下来了。何况我没钱,谁家肯把闺女嫁我?我看打光棍也没甚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两个人皆笑一阵,林妈妈心窍一动,往灶里丢了截干柴,待要站起来。严癞头那里正往锅内淋了半瓢水,见她起来得费力,忙盖上盖转来搀她。
林妈妈笑着窥他,心道此人粗看时有几分吓人,看得久了倒觉有些憨厚。她顺手拍一下他的胳膊,“你站直了叫我好生看看身量。”
严癞头便把手放下去贴在腿边,昂首挺胸地立正了。很是虎背蜂腰,林妈妈点点头,“我看你和花信那丫头倒配,那丫头也是二十来岁了,再耽搁下去,不知几时才有个了结。”
叫花信在门外听见这话,脸马上垮下来,顺手将端着的水狠狠朝地上一泼,“叮呤咣啷”推门进去。看也不看两人,将盆找个地方搁下,就“噼啪”掸着裙子出去。
走到妙真跟前,妙真拉了她一下,她仍是不理会,挂着脸又由洞门下拐进二院去了,林妈妈喊她端菜她也装没听见。
而后妙真笑着踅进厨房,“她听见你们方才说话,害臊了。”
林妈妈不以为然,“我看她不是害臊,是生气。她瞧不上人家宁祥,想要个能算会写的管事相公。咱们落到这里来,拢共就这几个口人,哪里还给她找个管事相公去?瞿尧啊?瞿尧才瞧不上她。”
说话就端着两个盘子出去了,妙真待要跟出去,严癞头却揩着一脸烟熏的汗跑来,“大姑娘,花信姑娘果真瞧不上我?我自觉我这人还是不差,你瞧着呢?”
妙真“咯咯”仰着脖子笑起来,“我看你还是先把衣裳穿上吧。”
第57章 天地浮萍 (〇四)
新租这宅子虽旧, 却自有一种古朴雅致,格局方正,前后院中皆有庭轩。
后头这院里原是浓苔遍布,杂草丛生。邱纶使人来将杂草拔除, 又嫌空旷, 便在正屋对面设一处假山。假山后连着前院的厅堂,一旁种着棵老垂柳。这时节衰草荒烟, 满地黄叶, 映衬着黑漆的门窗游廊, 倒别有一番凄丽精致。
林妈妈住在东屋里, 妙真拧着个提篮盒进来, 见她睡在床上, 便来搀她起来, “妈妈才刚摆了饭,怎么反睡到屋里来了?是不是和花信生气呀?”
“我哪会同个小丫头生气?我是胃口不好,方才在厨房熏过一遍,就觉得饱了。你在那屋里吃你的好了, 又提过来做什么?”
妙真把嘴噘着道:“妈妈不吃, 我哪里还能吃得下呢?”
说着笑嘻嘻递过箸儿去,和林妈妈两个在这屋里同吃。妙真借此机一定要让白池回来,便向墙根下那张罗汉榻瞅一眼,“我们搬到这里好些日子了,怎么还不叫白池回来?她连门都不认得, 妈妈该叫她早点回来。况如今我们连烧饭劈柴的事都是自己做, 也缺人手。”
林妈妈缄默一阵, 把箸儿架在了碗上,叹了口气, “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白池往无锡嫁人去了,我那日亲自送她到码头上去的。”
妙真一时大惊,手上的箸儿放不是提不是,呆握了半晌。她早想着有些不对的,以为是母女二人又为安阆的事争执起来,所以白池避到亲戚家不肯回。
林妈妈见她张嘴着吃惊,索性和盘托出,告诉她白池出阁的始末。
妙真半晌回过神来,眉头打了个死结,“妈妈,您怎么也糊涂了?放着表哥那个人不要,偏要送去给人做小妾?名不端位不正的……”她急得说不清,把箸儿一下拍在炕桌上,“哎呀,你们真是糊涂!”
话音甫落,马上又想到,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安阆不要?这对母女为安阆吵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说到底还是为自己在吵。所以白池远嫁无锡,也是为她才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