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和你怎么近?中间不是还挡着个邱三么?”他承认了,又还有余恨未了,就丢开她的胳膊批判她,“像你这样水性的女人,就得忽冷忽热的治治你,免得待你太好了,你反倒觉得我是个窝囊的男人。”
他因为一身潦倒,从没想过要拥有谁,没有经过多少历练,耍花招也显得笨拙,搁不住人家几句话套他,几行眼泪蒙他,就主动交代了。不过他天生一副好皮囊,妙真喜欢一切好看的东西,可以原谅他假装的冷漠和坏脾气。
她把鼻子狠抽一下,抬头看他一眼,“我可从没说过你窝囊。”
他冷笑道:“你心里大概就是这样想,否则也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一心二意。”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处,在感情必然有一方强一方弱。妙真认为自己是赢的一方,对这指责也不觉生气。
她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见,疑心是在骂他,就发狠地捏着她湿淋淋的下巴去亲她。只亲了片刻,妙真刚要阖上眼睛,他就板正起身子来,“我这是安慰你,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瞎想。”
她眼睑底下红酲微带,睁着双迷蒙的眼睛,看他好一会才明白,原来这个人和她一样的,也很要自尊。偏偏这东西又都是一路捡,一路丢,自己想着是这样子,在人家看来,又是另一副样子。
他看她两眼,有些不甘心地走了。妙真就倒在榻上笑起来,很清楚地知道,他那不甘心既是不肯轻易宽宥她,也是舍不得放过这正好能趁火打劫的良夜。一个女人刚被一个男人抛弃,是最脆弱也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因为心里的伤需要及时敷上药。
妙真把自己蜷在榻上,不知道良恭是她的良药,还是自己本来就不够伤心,这会还笑得出来。其实悲伤也有,快乐也有,但这份快乐把这份悲伤包围起来,如同他方才坐下来拥抱着她,令她的不安和忧愁都平静下来。它们在是仍然在的,只是悄然的存在着,不来惊动她了。
她到四更天才睡,倒是睡了个好觉。起来似乎就把邱纶忘了,仿佛他从未在她的日子里出现过,仿佛他只存在那遥远的过去里,连同她从小需要被人捧着宠着的那份娇惯出来的自尊,都彻底留在了过去。
而邱纶也要往他自己的方向走了,隔日雇了辆马车往码头去坐船,刚由姓陈那妓.女家院内出来,就看见严癞头挽着两个包袱侯在门口。
严癞头听见开门声就笑嘻嘻地把两个包袱奉上,“三爷的细软都在这里了。”
邱纶懒得看,朝马车抬一下下巴,“搁到车上去,没落下什么吧?”
“应当是一件没落下,是大姑娘亲自收拾的。”
他一听见是妙真亲手打点的,就有些不自在。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寻来挽留他,反倒还替他收拾行李。他带着点不甘和遗憾问:“姑娘说什么了么?”
实则妙真什么也没说,严癞头只怕临到头他二人又牵扯不休,便编了句瞎话,“姑娘说,三爷回嘉兴去也好,回去学着做做生意,等过一阵家里的老爷太太见你出息了,自然就肯答应你们的婚事,到时候你再到常州来接她。姑娘千叮咛万嘱咐,叫三爷回去可别再成日不着四六地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定要收收这颗好玩的心,认真立起事业来。还有……”
邱纶不耐烦地把手摇撼着登舆,“别说了,没完没了的。”
他烦妙真管教她,这也不是单独针对妙真,对谁他都是这样子,是怕家里管才跑出来的,此刻也是怕妙真管才逃回家。逃是逃开了,路上却又有些忐忐忑忑的,不晓得是不是车马颠簸的缘故,总是把一颗心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不多时晃出一行眼泪来。
大多以为终生遇不到所爱的人是一种遗憾,然而在没有能力去爱的年纪遇到一生所爱,未必也不是一个悲剧。也很奇怪,邱纶回家去,再听见他娘和嫂嫂们的唠叨,倒不似从前那般厌烦了,反而感到亲切。也许是和妙真真正的分开,又怀念起她来。
他很快就和那位欧家小姐定了亲,好像是认了命。因为在怀念妙真的几个日夜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再不可收拾的冲动,也终究要沦落到鸡零狗碎的日子上头,归为一种平淡。所以到底娶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不论什么样的女人,最后都是活成一个样子。
欧家小姐果然长得好,虽说是差妙真那么一点,也是难得的美貌了。她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也是十分骄纵任性,不过对于这骄纵任性的“运筹帷幄”,还是差了妙真那么一点。但他和她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事情妙真是怎么晓得的呢?还不是孔二叔过来告诉的。大约是怕她和邱纶藕断丝连,所以从不来往的人,这日傍晚特地抽空走到这面巷子里来说。也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怜悯,说完后特地搁下了一百两银子。
妙真自然是不要,摆出个手势请他吃茶,一面笑道:“您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个才是头回见面,您就放这些钱在这里,不明不白的。”
孔二叔坐在下首椅上捋着胡子微笑,“这是我们家太太叫人送来给姑娘的,说是谢姑娘一路上对三爷的照顾。知道你耽搁在这里打官司,怕你过日子有难处,叫你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