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她的爱,多半还带着倨傲与赌气的成分,觉得惹他烦恼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两个人都将这场小小的干戈化为沉默。但这样的宅院里,一旦有点风吹草动,谁都瞒不住。寇渊到这里来过两次的事很快就给杜鹃晓得。
杜鹃何许人?没有的事都能在她脑子里化成段故事,何况有点风影,这点风影简直在她脑子里化为一场血雨腥风。
她实在气不过,私下告到寇夫人那里去。寇夫人本着多一事不如一事的原则,只说:“你哪样都好,就是心眼小,这都是几百年前的旧灰了,你还要来翻一翻。没有的事,哪有这可能,妙真早许了安家了。”
杜鹃也知道没可能,心里还是不痛快。全是为寇渊么?也不尽然。她是独生的女儿,在娘家也受尽宠爱。到寇家来,因为家中有人在衙门里做事的缘故,也得公婆器重,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丈夫也都让着她。
原本万事顺心万事拔头,正是人生风光得意的时候,因为忽然来了个妙真,处处比她还得意。是妙真搓杀了她的锐气,她哪里经得住这比?
在婆婆那里得不到助益,想他们是亲姑侄,自然比和她亲,她更是咽不下这口气。
端阳这日又挑着毛病在屋里摔碟子砸碗,指着寇渊的鼻子骂:“什么没可能,面上没可能,也架不住你们私底下勾勾搭搭!你倒是拣尽便宜了,人家同你亲热,又不要你担责任,自有姓安的活王八给你收拾这摊子!”
寇渊忙去捂她的嘴,“你低声些,给人听见,岂不是毁人名声?”
“呵,我怕什么?她敢做还怕人说?你倒替她操心操得好,还满口说什么‘亲戚情分’,我做鬼也难信你的话。这家里多的不是她的亲戚,轮得到你成日家有事没事就往她那头跑?你跑得勤快嘛,人家缺个什么,你头一个想到,你亲兄弟也没见你这样体贴!”
寇渊实在厌烦,也怕她闹得人尽皆知,一径往卧房里换件袍子就借故端阳应酬避到外头去。
他走已走了,杜鹃再闹也没意思。她像个被忽然抽了柴的猛火堆,软坐在榻上,那股气焰不得已消沉下去。
第34章 离歌别宴 (〇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真闹出什么闲话来,在杜鹃也没甚好处。这一个是她的丈夫,那一个是婆婆妯娌的骨肉血亲,果然撕破脸她又能奈何?
快意恩仇做不到, 煽风点火她还是擅长的。趁着端阳一过, 大家闲下来,她特地走到鹿瑛房里去挑拨。
这厢款款拂裙坐下来, 张嘴先笑, “二奶奶这里好清静呀。妙真好像不在家?我看见大早起的太太就领着她出门去了, 还没回来?”
鹿瑛也听见些她与寇渊闹得不可开交的事, 生怕她把气牵到她头上, 忙殷勤迎待。一会又是看茶, 又是上鲜果点心, 都是战战兢兢亲手奉上。
杜鹃客套着拉她坐,“不要忙,我就是来和你说说话。孩子们都到在睡午觉,太太如今出门也不爱带我, 也不带你, 我们俩都是闲在屋里闷得慌。你说也怪啊,太太从前不答应我们大爷求妙真的事,我以为她老人家是不喜欢妙真。谁知这次她来,我看着又不像。她到外头走亲访友都是带着妙真,反把我们两个抛在脑后了。”
她一壁笑着摇头, 一壁刮着茶沫子, 头上的钗环, 手中的瓷碗,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朝人心里爬去,“呵,我是没想明白,你晓得缘故么?”
怎么不晓得?这情形鹿瑛从小看到大。亲友里上了年纪的女人都喜欢妙真,因为她生着出类拔萃的美。
寇夫人无外乎也是因为这个因由,妙真像是这些老了的女人头上一件夺目的钗环,身上一件亮眼的衣裳。她们毕竟是老了,只能靠这些光鲜的点缀吸引人的目光,所以带着妙真,走到哪里都有脸面。人家会很给面子地说:“唷,你这侄女和你长得真像!”
而鹿瑛这等不过是戴旧了的首饰,穿旧了的衣裳,合该被冷置。
不过说这些,未免将杜鹃也牵在里头,鹿瑛只好说另一个缘故,“安阆将来要做官嚜,太太自然待大姐姐不一样了。”
也有这个缘故,杜鹃点点头,半合又叹着笑,“咱们是跟妙真不能比的,我就罢了,不过比一阵。看你才是辛苦,从小跟她比到大。”
鹿瑛低了低头,每逢说中她的心,她都是低头,仿佛有个棒子在敲她,却是长久的敢怒不敢言。
她笑笑,终于肯说句真话,“没什么,我也习惯了。”
“要我我就习惯不了。我在娘家也是给人千般宠万般爱的,我遭不得你这罪。还是你,心胸豁达,什么都不计较。”
“亲姊妹嚜,有什么好计较的?”
“话可不是这样讲,亲姊妹也要各自嫁人。嫁了人,还是一家?我看你是傻,什么都是个不计较。你倒是不计较了,剩下自己受罪。你看二弟的开销多大,靠家里的月钱?不止吧,你那嫁妆只怕贴他都要贴尽了。”杜鹃往下撇着两边唇角,有些看她不起的意思。
鹿瑛只得咬着嘴皮子不讲话。下唇从齿间滑下去,她的笑意就有些僵。也是这么回事,从前不计较就罢了,如今自己成了家,还不计较,那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