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祁歇便看到她的书案上满是崔树旌的信笺,最边上,镶着金边的婚书刺痛了他的双眼。
与她的名字并排而写的那三个字,龙飞凤舞,宛若昭示这个人即将将她从他身边带走的事实。
祁歇攥紧了拳,倏然又轻轻放了开,无声苦笑。
他脑中那些不受控制的轻狂念头已经被她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扼杀得彻彻底底。
他近来很爱在佛龛前待着。
眉目慈悲的佛像端坐其间,神情怜悯地俯瞰众生,仿佛衪无所不能,世上万物都由衪所掌控。
祁歇原是不信神佛的,如今却是每一天清晨醒来,第一时间便是到佛龛前虔诚地屈膝跪拜,祈求上苍能分出一丝恩泽赐予盛婳,延续她随时可能枯萎的命数,用他的命也可以。
这几个月来,他在朝堂上扮演好皇帝,在她面前扮演好弟弟,但谁也不知道,他那隐藏在温顺外表之下的心已经被无望的情绪磋磨得千疮百孔。
为着她能在所剩不多的时日里心情愉悦,他明日还需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笑着道喜,祝她幸福。
他已经不敢再奢求别的了。如果新婚祝福真的有用的话,他只希望她能从此幸福到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际。
哪怕他一辈子都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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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婳第二日早早醒来,便发现自己正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姿势规矩,被褥也盖得板正。
怎么回事?她迷茫地皱了皱眉。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入睡时还坐在书桌前看着摇曳的烛火,难道是后来自己梦游着上了床?
盛婳还未来得及多想,春舟便带着侍女们鱼贯而入。
少女们笑吟吟道了声喜,俱是声色清脆,但不多废话,紧接着就是开脸、换嫁衣、梳妆打扮……
一系列流程下来,盛婳被摆弄得晕晕乎乎、昏昏欲睡,直觉古代世界的婚礼比现代世界还要繁琐数倍。
其实崔树旌日前提议过不如身份转换,由他来做这个“新娘”——总归他不介意这个,盛婳于他而言又是高嫁的一方,但盛婳怕拜完堂之后自己作为“新郎”要出来迎接宾客,寻不到机会让系统跳转世界,只能忍痛婉拒。
不知过了多久,春舟才终于摇醒了打盹的她。
盛婳先是看到房间里多出了司浔茵和张温姝,再一转眼,瞌睡虫瞬间被镜子里那个明艳生光的自己赶跑了。
春舟笑着打趣她:“整个上京大抵再也找不到像公主这样美的新娘了!”
张温姝浅浅一笑:“婳婳今日真叫人移不开眼。”
司浔茵也是满眼惊艳,憋了半天也只能恨恨道:“便宜崔树旌那小子了!”
身旁的侍女跟着附和,无不是些讨喜的说笑。
盛婳看着铜镜里姿容夺目的新嫁娘,耳边是少女们真心实意的夸奖,或许是受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感染,她的心间久违地升起一丝羞赧来。
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便有门童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在盛婳门前高声喊道:
“殿下,驸马爷的车轿来了!”
盛婳于是在少女们的簇拥下向门口行近,她盖着盖头,眼前只剩下一片火红的颜色。
不远处敲敲打打的乐鼓喧闹声钻进耳朵,她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紧张。
未几,崔树旌含着明快笑意的声音便随着那些贺喜声一同传进她耳里:
“婳婳,我来娶你了。”
盛婳于是把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里,竟意外发现他对着她笑语晏晏时,手心里却出了不少的汗。
原来他同自己一样紧张。
盛婳无声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屈起手指,在他手心挠起了痒痒。
崔树旌似乎被她逗弄得有些慌乱,攥着她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聚焦了无数双眼睛的新人交握时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大家的眼睛。
在围观群众善意的笑声之中,盛婳被送上了喜轿。
街角一处无人在意的酒楼之上,司无咎远远看着这方融不进去的热闹,半晌,终于神情晦暗地收回了目光。
曲罡很是心惊胆战地看着那横亘的窗木被自家主子硬生生掰下来一块。
他无声叹息:早知今日,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找罪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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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礼官的声音再次在盛婳耳边响起,上一次听还是在沈椼的婚宴上,没想到一眨眼,主角就成了自己。
庄献容今日难得换上了一身明亮的岱赭长衫,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堂中最耀眼的那对新人,眉宇间虽有一丝不明显的落寞,但也跟着众人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
不同于人群之后的庄献容,傅裘站在宾客中最接近盛婳的位置,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火红嫁衣衬得她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纤细白净。
他垂下眼帘,唇角微动,终于还是无声道出了那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