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深深,树摇叶飞,日前宾客迎门, 欢声笑语, 此时日光西斜,白幡旗旌, 徒余一片空寂。
灵堂隔绝了一切和煦暖阳, 正中央摆放着一具华丽冰冷的棺材。
春舟木然地站在一边, 整个人像被抽离了大半生机。良久, 她无神的眼珠才略微转动了一瞬,触及那具金丝楠木棺椁, 眼皮一眨, 泪水又落了下来。
司浔茵拍了拍她的肩,看她死咬着唇无声落泪的样子, 自己也跟着眼眶一酸,连忙将眼睛瞥向别处。
也是在这时, 她看到司无咎悄悄退出堂外的身影。
司浔茵直觉有事发生, 赶紧跟了上去。
微风穿廊而过。司无咎一直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身后跟着神色张皇的曲罡。
两人似乎在原地争论了什么, 半晌,司无咎才微微露出些许颓败之色, 看口型像是应了声“好”。
有树干遮挡,司浔茵不敢离得太近,直到曲罡脚步匆匆像是去安排何事,她才从树后走出来:
“皇兄,发生什么事了?”
司浔茵虽然在天韶国住了一段时日,但不代表她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此时,望着司无咎神色疲惫的模样,她心中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
“我的替身露了马脚。你二哥察觉到了端倪,要联合俪兰国的太子发起暴动。”
俪兰国是芾绪国边境的一个小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力也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的太子贯是没脸没皮,一直想向芾绪国求娶司浔茵。
司无咎没有同意,一来他答应了盛婳要放司浔茵自由,二来如果把司浔茵嫁过去为妃,未免有辱国威,一国公主再怎么样也不能屈居妾室的地位。
司浔茵这两日休息不好,本就脸色苍白,听了这话,更是手脚冰凉。
司无咎盯了她一会儿,忽而道:
“阿茵,你不用担心,我答应过她,便不会拿捏你的婚事。”
他目光沉沉地望了一眼灵堂的方向,眼里有落寞和悲痛稍纵即逝。
他和盛婳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条宽广的天堑,中间横亘的不仅有距离,还有无法逃避的责任。
司无咎这下总算彻底懂得他和盛婳缘分浅薄的原因是什么。现下,连她出殡入葬,他也无法守在她身边。
他喉咙滚动一瞬,压下心间翻涌而上的苦郁:
“我必须得赶回去主持大局。怕是……不能给她守丧了,你留在这里,替我守候在侧。”
司浔茵连忙点点头:“应该的。”
司无咎拍了拍她的肩,最后嘱咐道:“她下葬之后,你若无处可去,便回国来吧。”
司浔茵垂下眼睫,拳头紧了紧,忽而目光坚定道:
“皇兄,我不回去了。给阿婳守完灵后,我想四处走走看看,和白鹰白雀一起。”
司无咎目光一定,看着这个好似更有主意了的妹妹,薄唇微抿,终究还是妥协了:
“好,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及时给我传讯。”
“嗯。”
司浔茵目送司无咎离开,这才折返回了灵堂。
“春舟呢?”
“昏过去了。我让人扶她去休息。”
崔树旌没有回头,只如是答道。他一身素服,面容憔悴,静静盯着燃着纸钱的火盆,跳动的火焰在他漆黑的瞳仁深处闪烁,却无法点亮他黯淡的眸光。
看着他这副低迷的样子,司浔茵有些于心不忍,再没了从前与他斗嘴的心思:
“节哀顺变。婳婳在天之灵,一定想看到你尽快振作起来,而不是沉湎于悲伤。”
崔树旌动作一顿,眼眶蓦地红了起来,他连忙低下头,克制住那阵汹涌澎湃的泪意,却仍有水雾渐渐漫上了他的视野。
兀自缓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道:“嗯。”
“驸马爷,阿奚在门外求见。”
宿一臂上绑着白布,站在堂外,声音不似往日浑厚。
崔树旌将目光从火舌舔舐的纸钱上移开,语气又变得无甚波澜:
“……他来干什么?我说了,这段时间,公主府不接待外客。”
宿一犹豫一瞬,还是回禀道:
“他说,他有一传家宝物可以置于尸身舌底,保其百年不腐,蛆虫退散,只是……他要见公主殿下最后一面。”
崔树旌揉了揉眼,声音有些倦意:“让他进来吧。”
未几,一名身着缟素的异族少年踏入灵堂。
从前他腰间、腕上甚至是脚踝处都会挂着发出轻灵声响的饰品,走动间撞出叮呤妙音,此时通通被他摘了下来,只余发间缠着一条不起眼的银链。
真正悲伤到极点时,那张深邃稠艷的面庞反而没了在盛婳面前凄楚可怜的神态,变得麻木而僵冷。
他没有理会崔树旌和司浔茵,忽而直直跪下,对着黑黢黢的棺木结结实实叩拜了三下。
那日临行前,他还未来得及见她一面,好好感谢这五年来的收留之恩便被遣送出府,未曾想再见面时,斯人已逝,魂归九天,他姗姗来迟行这样的大礼,她已经看不见了。
阿奚心头苦涩。再抬起头来时,他漂亮的美人尖下已经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