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很多很多道士、高僧,其中不乏坑蒙拐骗的,也不乏显山不露水的。他怀抱着一丝希望,听着他们有模有样的指引,对那具尸身进行了各种古老的招魂仪式,取发、放血之类的荒唐事没少做过。
却从不起效。
一年,两年过去……他还在坚持着这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他相信他与阿婳的前世绝非南柯一梦,相信他和她的重生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他们会在此世再续前缘,因此,她绝不可能会这样轻易地离开了他,她一定需要他做些什么才能回来。
哪怕能让世界重启,一切都回到原点,他也愿意。
祁歇无不癫狂地想着。
这样没有结果又漫长无望的尝试,终止于一个月前,他派出去的人在遥远的古楚地一座颇负盛名的南山寺里,请来了一位据说即将圆寂、功德无量的高僧。
那位高僧听了他状似精神失常的言论,却没有如他找来的其他人一般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而是面容一派沉静。或许是看祁歇虔诚跪在他身前的痴人模样十分可怜,竟松了口,让他取来盛婳的生辰八字,予他一观。
鹤发童颜的僧人在仔细的推算后,摇摇头道:
“阿弥陀佛,人各有命,世亦万千。异世之人已在此世终结寿数,陛下莫要强求。”
祁歇得知了这个结果,五年来执着不变的追求像是被一场大雨浇灭的野火,忽而衰竭了下去。
她是异世之人,说明她不属于这里。僧人给出的回答很明显是在劝他放下执念,不要再寄希望于吹影镂尘的空中楼阁。
她不会再回来。
可这要让祁歇如何肯信?如何甘心五年来汲汲营营的守候、思念与摸索付诸东流?如何能从对自己的恨意与绝望的苦痛之中挣扎出来?
此世无她,那他便去下一世找她。若是没有下一世,能在黄泉路上或阴曹地府相遇,他也知足。
僧人看出了他欲图赴死的想法,或许是不忍心看到一国之君撇下一切、落得山河破碎的下场,他提出了另一个方法:
“既然在这一世里,陛下的心上人是为了陛下才会做出与前世背道而驰的决定——或许这就是你们能重来一世的根源所在。陛下不妨改写今世的命格,重现前世的缺憾,看她到底愿不愿意为了你重返此世。”
他前世的缺憾是什么?太多太多了。没有父母亲的宠爱,没有童年的快乐,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刀光剑影、朝不保夕的阴影日夜跟随。到最后,连心爱之人也不肯施舍他一分真情。
可是这些缺憾,都在今世,盛婳在他十岁那年决定找回他开始,被她用无微不至的爱,如润物无声的雨,一点点填补起来,使他干涸的心田冒出绿芽。
而她做完这一切,便像一个功成身退的使者一样毫不犹豫地退出了他的世界。
童年无法追溯,崔淮与郁明珰也在尽力弥补他,他坐上了前世从未肖想过的高位,龙袍加身,端坐庙堂,衣食无忧,除了身边没有她,他已经站上了人人艳羡的顶峰。
但……唯有一个缺憾虽在今世填补完全,仍能被他打破。
——那就是前世落星阁在他十岁出逃的那个时间点里,割断了他左手小指以示惩戒。后来的他坐上落星阁阁主之位,寻了特殊的灵活器材制了假肢,才能让他看上去与一般人无二。
断指的那一天,祁歇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待在存放盛婳尸身的雅室里。
他很希望把自己的命格破坏得残缺不全之后,能够立马捕捉到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所以想在她面前行事。
但到最后又怕她真的醒过来,看到这血腥的一幕会被吓到,祁歇终究转过了身去,手起刀落,眼也不眨地割断了小指,与前世的位置分毫不差。
鲜血流淌在他垫于手下的白布,洇成一滩刺目的红,断指淋漓撇在一处,也沾染上了不少血迹,横开的切口可以看得出来主人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祁歇疼得面色苍白,唇颤不止,额间覆上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有溢出一声痛吟。
这样的痛楚,其实无法比拟他前世十岁那年被慢刀厮磨地割开血肉、切断指骨的一半痛意。那才是真正的惩罚。
而对于彼时的祁歇来说,如果牺牲一根左手小指能换回她重返人间,那便是甜蜜的交易,值得不能再值。
可他捂着断指的位置,从黑夜等到白天,指缝间的鲜血汩汩而流,流到他心慌头晕、唇无血色,床榻上的尸身也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仿佛命运在嘲笑他缘木求鱼的行为,当夜,为他解惑的僧人彻底圆寂,无人再为他指点迷津,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祁歇彻底变得迷惘。
五年了,他尝试了各种方法,也没能招回她的魂魄。他在这样闻道犹迷的时光里,一点点磨灭了苟活下去的希望。
可他还想再最后试一次。
这一次,他将用自己的命来作为最后的筹码。
祁歇想到了上辈子那场将他活活烧死的祭祀。
至今想起,他仍会感到恐惧,但却是恐惧于自己身处烈火灼烧之时她头也不回的冷漠所带来的剧烈悸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