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别夜看着凝禅。
此前为了营造出睡着被打扰的氛围,他眼睁睁看着她在落地的瞬间便将头顶的发丝全部揉乱,扫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气势汹汹出去,变脸快到他叹为观止。
这样的她,生机勃勃,可爱肆意。
与他截然不同。
说实话,他至今也不知道,她究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不知道她的所行所做,是为了什么。
但他知道,他会在画棠山下的雪里,想起她对他短暂弯起的唇角。
那样的笑容,他还想看一次。
不……也许并不止是一次。
所以他没有移开目光,而是认真开口道:“师姐所行所做都是为了救我,我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凝禅向前俯身,倏而抬起一根手指,按在了虞别夜额头:“救你?你就这么笃定?若我偏偏是为了杀你呢?”
灵法的光自她指尖亮起。
虞别夜眉间的肌肤开始变得灼热,那目光有些刺眼,虞别夜的双眼被刺得生疼,甚至难以抑制地泛起了泪光。
但他没有躲。
虞别夜依然笔直地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凝禅:“师姐若是想要杀我……我就在这里。”
凝禅长久地注视他,片刻,才突地笑了一声,收回手指,起身居高临下看他一眼:“那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顿了顿,又道。
“谁是你师姐。”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
虞别夜依然坐在原地。
露深寒重,他却仿佛无知无觉。夜色早已深深,但他在许久之后,他才抬手,按在凝禅方才触碰过的眉间。
肌肤上已经没有了她指尖落下的触感。
他垂眸,敛去眼中所有神色。
看来他方才的说法,她并没能完全相信。
但她并没有戳穿他的意思。
他没有说尽实话,却也没有骗她。
他有问题想要问。
但他也确实相信她。
——至少在方才那一瞬。
他想要知道凝禅是怎么做到如此简单两脚就将门上的困字阵与自己勾勒的新灵法阵结合起来,硬是借了画棠山大阵的势,扭转成了一个短暂的传送法阵的。
却也是真的心甘情愿被她以一种不由分说的姿态按在门上,任凭自己与她一并坠入前方未知的终点。
所以方才……她手下的灵法光芒也没有任何变化。
房间里,凝禅也在看自己的指尖。
她落在虞别夜眉间的,不是什么杀招,而是灵法鉴真。
眉心一寸,本就是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以鉴真点在此处,观灵法形色,可鉴别真假。
灵法波动没变。
她指尖吞吐的光泽也没有变。
虞别夜没有说假话,所以他问心无愧。
但她也并不认为他说了实话。
凝禅抬手,将自己凌乱发间的一只发钗取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旋即又自嘲般笑了一声。
前生今世,他其实不都没有变,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不曾骗她,却也不曾坦诚。
是她直到如今才刚刚看清罢了。
凝禅看一眼窗外的剪影,收回目光,跌落在床。
连续使用灵脉,她的损伤很大,虽然保下了玄武脉的完整,并不会对之后的擂台赛造成什么影响,但朱雀和白虎两条灵脉都已经进入了凋零沉睡的状态。
倒也无伤大雅,只是身体强行灌入这么多灵息,再耗尽,如此周而复始两遍,她也有些吃不消。
坠入沉眠之前,凝禅模模糊糊想到了虞画澜状似不经意投来的那一眼。
虽然被段重明好巧不巧地挡住了,但凝禅多少知道……
她带着虞别夜离开的最后一瞬,虞画澜是看到了的。
至少看到了她的背影。
甚至方才,虞画澜也应当感受到了虞别夜在这里的灵息波动。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目光都只是落在祝婉照身上。像是笃定自己对虞别夜的绝对掌控,也更像是对虞别夜毫不在意。
凝禅思绪混沌,还没有完全整理清楚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支撑不住地闭上眼。
却迎来了一夜长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朵不知什么品种的小花。
日出起落,有灵法的光芒自她的头顶隐约亮起,她好似一日日生长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小花苞,也有了更多的感知。
能看清面前的那一瞬,一道稚嫩的童音在她面前响了起来。
“阿娘,这是什么花呀?好漂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六初花。”一道温柔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阿夜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天天都来和小花说话,给小花浇水,好好照料它,这样它就会和阿夜一样好好长大哦。”
凝禅的视线变得清晰。
面前是一张小男孩漂亮白皙的脸。
小男孩瞳孔极黑,像是漂亮的黑曜石,闪烁着好奇喜悦的光芒,眼白还带着一些浅淡的薄蓝,他肌肤极白,黑发柔顺地垂落下来,在脑后用红绳整齐束起,一身月白笔挺的衣袍很是崭新,整个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却又因为眼中的雀跃而露出了稚童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