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的濒临破碎的白瓷雕刻,却有一双含着无限情绪的眼睛。
而王大美倒是难得没有崩溃,而是按照今夏交给她的方法在不停深呼吸,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名字。
她是最容易陷入失落之境的猎物,却凭借着一点坚持顽强地走了下来。
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脆弱地要死,但只要有一点失望,又不愿意放弃。
今夏拒绝了恐兔伸过来的手,独自走向摩天轮,“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轻飘飘的叹息随着风落入恐兔的耳朵里,却令他僵在原地。
我还是让她失望了,失望了……
一瞬间,孤独感就像雪原永不停歇的大雪一样纷纷落下,就算掌控了失落之境,恐兔依旧无法掌控内心的孤独。
片刻后,他才跟上今夏的步伐,走入摩天轮。
大门关闭,摩天轮开始旋转,游乐场的灯光恢复,音乐也响起来,玩偶再次开始跳舞,这一次是热情的踢踏舞。
玩偶不会悲伤,只有永恒的快乐,他们不会孤独,所有玩偶都是朋友,他们也不会烦恼,那些关于现实的记忆在音乐声中逐渐散去。
在游乐场闪烁的灯光中,玩偶的笑脸忽明忽灭,就像一场盛大的梦境。
“他们很快乐。”恐兔透过摩天轮的玻璃窗往外望,窗子映照出外面的热闹场景,也映照出恐兔孤独的身影,摩天轮终于等来了它的乘客,但是两个人却坐的很远,内心的孤独依旧无法消解,反而更为强烈。
“那不是真正的快乐。”今夏直接戳穿了恐兔的幻想,在失落之境呆得越久,留在现实中的痕迹就会被抹去越多。
最开始只是实体的东西,写有名字的课本,用过的碗筷,坐过的桌椅,再然后会是一些重要的痕迹,在网上的聊天记录,注册过的账号,交往过程中的约定,保存在空间中的照片,留在他人脑海中的记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到最后,就连那个可怜的无人在意的痕迹也会被抹去。
“你不该定义什么是快乐。”恐兔并不喜欢今夏如此评价他的乐园,“我从来不会强迫人进入乐园,我只会为他们打开大门,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这些人自己选择放弃了现实世界的生活,选择被抹去痕迹。而且,每个人留在社会中的痕迹深浅程度并不一样,有些人留下的痕迹很深,即使进入乐园,也会被现实拉回去,有些人留下的痕迹本来就很浅,甚至在失踪后都不值得被贴在寻人启事上,因此他们很快就会被人遗忘,永远留在这里。
就比如,你手上拿着的这本诗集作者,他出生贫寒,早年父母离异,被爷爷养大,上大学的时候,爷爷也离世,家中的田地被亲戚侵占,一无所有。大学毕业的时候,多年未见面的父亲发觉自己离异后生育的小儿子被养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抛弃的大儿子,因此以过继名下房产为诱惑,要求他考编成为家乡小学老师,为自己养老,两人决裂,他虽然贫穷,却有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不肯向现实低头,决意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来,然后接连受挫,毕业多年后,名校光辉消失殆尽,诗集无人问津,穷困潦倒,却又回不去家乡,只能在海岛独自生活。
我给了他一只红气球,告诉他可以忘记现实,进入游乐场。
最初,他只是短暂进来又退出去,再后来,他拼命追逐着气球,就像追逐人生中唯一的幻光,选择永远留在这里。
他留在世上的痕迹非常浅,哪怕消失,也无人发觉。他的父母早有家庭,亲戚忘记他的存在,朋友也只记得他以各种蹩脚理由借走的钱。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乐园中得到永远的快乐呢?”
今夏低头看向手上的诗集,她对于赵水清的了解肯定不如恐兔那么深。
“那张菲菲呢?有人记得她,正在寻找她。”
“因为她自愿进入游乐园,在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已经两年没有出过门,日常吃饭靠外卖,家里的垃圾堆积如山,她知道自己是社会的淘汰者,因此毫不犹豫选择抛弃现实。”
“不,她不是自愿的。”今夏想起王大美坚定的眼神,双方奔赴的友情才会让一个焦虑症患者愿意克服恐惧独自跑这么远,感情这东西就像咳嗽,是隐藏不住的,如果张菲菲不够真诚,王大美也不会单向付出那么多,“她只是被游乐园的美好诱惑了,就像童话里被红舞鞋蛊惑的女孩。”
游乐园的灯光忽明忽灭,快速闪动,就像恐兔此刻的心情,他站起身,愤怒而无助,“你不该质疑我的乐园,在这里,人人都会得到快乐,我只是帮助那些在现实中找不到位置的人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就像当初的自己,被孤独挤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如果给她们离开的机会,你猜张菲菲愿意留下来吗?”
“她当然愿意。”
“那我们来打一个赌吧。”
“可以。”恐兔说完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这才是今夏的真正目的,她想要让王大美带着张菲菲离开,但是已经体验过乐园欢乐的人还愿意回到黯淡无光的现实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