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向是红气养人, 衰气败人的地方。
昔日的小铃铛在享受了一段时日的富贵隆恩后, 又迅速凋零了下去, 如今人庭冷落, 被抛诸脑后,整个人如同枯花败叶般畏缩, 再不见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了。
听说自从望星阁失火, 她就搬到淑妃华阳宫的偏殿了,淑妃一直看她不顺眼, 想必这日子是不好过。
凤龄只是一笑:“陈美人免礼。”
陈玲儿面色窘迫的站起来,又故作关切:“这下雪天, 娘娘怎么不坐个轿辇出来?”
凤龄搭着少宣的手, 淡淡笑道:“散散步对身体好。”
说罢便径直走了, 陈玲儿驻足原地, 回身望向她走远的的背影。
宫女上来搀扶她:“美人,天气冷, 我们回去吧。”
陈玲儿问:“你看贵妃这是去哪?”
宫女看了看方向:“像是去太和殿。”
“是吗?”她的眼神久久不能收回:“我没那么轻易认输,谁没有失势的时候。”
“既然她能爬起来,那我也能。”
*
进了太和殿,李谕正执笔坐在案前。
见凤龄进来,向她招手:“过来,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凤龄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面前的书案上放着一张巨幅地图,上面用朱红色御笔勾画了路线和几处地点。
凤龄好奇看过去:“这是什么?”
李谕道:“年后要南下巡视水利,这是出巡的路线,从上京出发,途径直隶,益州,扬州,湖州,最后到达闽州。”
“闽州。”凤龄轻声念了这两个字,突然一惊。
邵盈盈如今就在闽州,闽州太守展伯俊是她的夫君。
她陡然有些慌乱,当时她为邵盈盈伪造身份,将她送去闽州和展伯俊相聚。
邵盈盈这个名字在上京城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件事李谕是不知道的。
李谕看她表情来回变换,饶有兴致的看向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她尴尬一笑:“没有,没有不对,就是这闽州太远了,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李谕微笑:“你也一起去怎么样?”
凤龄一惊,眼神犹豫,讨好似的抱住他的手臂:“我这个,嗯…主要是…”
一时又实在想不出理由。
李谕将笔搁在桌上,玩味的看向她:“还在装。”
他敲了敲地图上闽州的位置:“闽州太守展伯俊的夫人你应该很熟悉吧,朕一看那个名字就觉得眼熟得很,邵盈盈,邵吟,只有你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凤龄闻言立刻变脸,狠狠推了他一下,生气道:“你这不是早知道了吗,耍我!”
李谕捂着胸口哎呦一声:“劲儿真大!”
而后一笑,复又提笔继续斟酌批复。
他做事向来是很让人放心的,做储君时便是事必躬亲,脚踏实地,从无奢靡夸越之风。
不说做个千古一帝,做个当代明君是足够的。
凤龄撑着手看他,见他认真入神,亦不敢打扰。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既有阅尽千帆的神采,亦有未染尘俗的清亮。
即便走过那样多的路,即便风霜刀剑,染血千重,可还能留有那样一双,一如少年时的眼眸,也是难能可贵。
凤龄想自己应当是变了的,曾经的她是很天真的。
会因为少吃一碗甜汤而委屈,会为了维护朋友而打架。
会生闷气躲起来抹眼泪,会和邵盈盈一起偷骂凶恶的嬷嬷。
虽然那样的崔凤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没关系。
人总是会长大的,今朝的繁花如许,也未必不如当年。
*
二月下旬,御驾启程南下,一路巡视各地州府在建的工程,从益州红钟桥,到扬州九霄塔,再到湖州天龙坝。
一直到五月中旬,才辗转抵达闽州。
因皇后尚在养病,这一趟随行的后宫女眷只有凤龄一人,闽州未建行宫,便由当地官员安排了一座别院接待圣驾。
凤龄下马车时就急不可待,她知道邵盈盈就在闽州。
邵盈盈的夫君是从前的太子少师展伯俊,建宁十三年外放至闽州做太守,也是在那一年,她为邵盈盈伪造身份,将她送出上京城。
展伯俊曾是程景砚的上峰,邵盈盈和他也是在宫中就相识,后来能喜结连理,实乃缘分一桩。
闽州当地官员都到麒麟台接待圣驾去了,内宫嫔妃应由女眷接待,邵盈盈是太守夫人,乃闽州官员女眷之首。
贵妃入住别院,她肯定会来面见。
凤龄心里着急,问身旁的别院侍女:“太守夫人何时过来?”
侍女道:“娘娘舟车劳顿,先喝盏茶歇一歇,御驾南巡是头等大事,随行人群不少,太守夫人还在安排后厨,想来马上就要到了。”
凤龄点点头,刚进正厅,就来人传报:“闽州太守夫人邵氏,携众官眷请娘娘安。”
凤龄忙道:“叫进来。”
门外一众命妇齐步进来,都是清一色的玄青色团纹诰命礼服,能来面见请安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