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妇,昔年刻薄凌.辱朕,后又暗藏不臣之心,意图犯上作乱,凌迟处死都不为过,朕就是要告诉她,今时不同往日,朕已经是大梁天子,她还当朕是忍辱负重的尉迟府媳妇,你说朕怎么能放过她?”
“可是看在太子的份上,朕只赏了她六十个板子。”
“朕本意不愿让太子再生怨恨,谁知道她自己做贼心虚,杖刑还没施完便昏过去,抬回府后没多久就被活活吓死。”
“这件事后,太子便更加怨恨朕。”
圣上眼角微红,声音越发轻:“朕这一生,只有这两个孩子,一个恨我入骨,一个利欲熏心。”
“来生朕不愿再做母亲了,比做天子还要辛劳。”
她又咳嗽几声,渐渐虚弱:“人生短短几十年,蓦然回想起来,脑海中却不是君临天下,风光无限的时候,是我十来岁时,跟着父皇去避暑山庄,那时母亲还在,她唤我姝儿,说我的字写的难看,罚我再写三十遍,我怄气出门去,遇见七妹妹,便同她一起去钓鱼。”
“朕的七妹妹,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我们一同长大,那是我一生最幸福的岁月,可惜她那样好的人,却只活到十七岁。”
圣上望着帐顶的福字花纹,缓缓开口:“凤龄,朕看见少陵了,他在等着朕。”
少陵是元宁公主生父,已故柳呈大学士的字。
她的眼神那样遥远,那样渴盼。
雄韬伟略,纵横经纬的一代雄主,即将走到她生命的尽头。
凤龄垂下头,眼泪滴在手背上:“您养养神,别再说话了。”
圣上摸了摸她的脸,不再是君主威严,而是长辈般的慈爱:“人非昆山玉,安能常璀错。”
“不要为朕伤心。”
她又沉沉咳了几声:“朕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怕也没多久可熬了,你帮朕拟一份旨意,召信陵王回京吧。”
凤龄兀然抬起头,乌黑的眸子紧张地盯过去。
圣上说:“别害怕,朕说过,在朕的羽翼下,你一生都会平安无虞。”
凤龄脑海里思绪千回百转,半晌才道:“奴婢遵旨。”
她心里一阵后怕,想当初她和元宁公主狼狈为奸将信陵王赶出上京,如今他要再回来,恐怕就是她和元宁公主的死期了。
圣上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缓缓道:“谕儿虽脾性不好,但终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突然间,元宁公主一把掀开垂帘进来:“母亲,您太不公平了,我也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从来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哥哥已经去了凉州还要再叫他回来,那我呢,那我呢?您授我诗书礼易之学,治国天下之道,我就不配继承您的江山社稷吗?”
圣上没有力气了,嘴里一股血腥气息,强撑着道:“你啊,收了你的野心吧,这个位子,你坐不上,再闹下去,只有尸横遍野,身首异处的份!朕会给你一块封地,在传位诏书上晓谕群臣,信陵王继位的第一个条件,就是……”
“绝无可能!”元宁公主大声打断:“您教过我,未战而先屈人者,败类也!我李氏子孙,只能做顶天立地的伟人!绝不做胆小如鼠的废物!我要是输了,他要我的命,那就给他!我要是赢了,那就是我要他的命!”
圣上愤然拍打床榻:“你……”
话音未落,又沉沉倒在床上。
凤龄叫了几声没有动静,赶紧叫人传太医:“圣上有些不适,公主还请先回吧。”
第26章
元宁公主疾步离开, 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一眼,满脸不忿。
出了太极殿,她立刻召来自己的心腹,禁军副统领王徽, 暗里吩咐他:“圣上看着已经不大好了, 恐怕撑不了几天, 你要做好抢占先机的准备,必要时,可以杀掉正统领冯创夺取兵权, 我会派人助你一臂之力。”
王徽领命:“是。”
元宁公主又道:“还有中书省那帮老东西, 派人先拿住他们的家眷和孩子,谁敢多嘴阻挠我登基之路, 我必让他满门灭尽!”
话音未落, 一阵沉重的丧钟声自太极殿传来, 随后阖宫门开, 灯火一路通明。
沿路的宫女太监听见钟声,纷纷跪在墙角, 掩面而泣。
元宁公主冲出殿外, 望着一盏接一盏亮起的宫灯,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母亲, 母亲……”
她脚步不稳,猛地扶住心口。
不, 伤心归伤心,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匆匆赶回太极殿时, 凤龄和一众宫女正跪在殿内。
风过穿堂, 素纱飘摇,整个太极殿沉浸在哀痛的氛围中。
元宁公主将凤龄叫到偏殿, 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凤龄,你我打从十岁就相识,自幼一同长大,我们是什么情分,你跟信陵王是什么情分,你自己掂量掂量,谁会向着你?”
“如今大厦将倾,山雨欲来,你一定要帮我!刚才你也听见了,想必母亲是病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鬼话,要是信陵王真的回来了,我和你都没有活路了!”
“我早就向你承诺过,将来若我能御极天下,我一定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力,你要当官,我封你做女相国,你要嫁人,满朝的宗室王侯随你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