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谕道:“朕可从未下旨让人苛待她,想是她自己往日树敌太多,如今一报还一报。”
他摆弄着茶盖,神色复杂:“崔氏近来可还老实?”
皇后道:“行止本分,毫无逾矩。”
她淡淡一笑,又柔声劝慰:“其实您也不必如此记恨她,她昔年侍奉先帝,伴君如伴虎,处处如履薄冰,自然让人觉得疏离刻薄,这深宫岁月蹉跎,她一个柔弱女子能在这里生存下来,也是很不容易,圣上是一国之君,心怀海量,往事如过眼云烟,不如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
凤龄得了皇后口谕,前往北巷去领班少宣。
通往北巷的那条路是最阴冷幽暗的,四面高墙林立,阳光难以照射进来,每到冬日,更是滴水成冰。
故地重游,颇为感慨。
她进宫后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北巷,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也是在那里认识了邵盈盈。
想到邵盈盈,凤龄长叹一口气。
不知道盈盈如今怎么样了?
应该已经到闽州了吧,展伯俊是个好人,想来会对她好的。
或许他们已经成婚了,可惜如今相隔千里,看不到盈盈做新娘的样子。
她又想起刚进宫那年,在北巷宫女房的小床上,邵盈盈蒙着被子和她并排躺在一起。
两个人睁着大眼睛望着房梁,邵盈盈畅想道:“不知道以后我会嫁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要对我好,要长得俊,要脾气好,还要舍得给我花钱,我一顿吃八个菜,顿顿都有烧鸡烧鹅还有羊汤锅子。”
她还记得那天是小年夜,姑姑们都有炖肉和羊汤锅子吃,她们没有。
于是邵盈盈躺在床上立下了以后一顿八个菜的誓言。
还对她说:“等将来我成亲,你去给我盖盖头,送我上轿子,我没有娘家人,你就当我的娘家人,等你成亲了,我也去送你。”
一晃已经十几年了,又是一年秋风起。
进了浣衣院,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一处吵闹。
凤龄走过去,有几个人认出她来,欲言又止不敢上前。
她问:“班少宣在何处?”
宫女们吵停了,回过头来,看到她一脸震惊:“崔…崔尚宫。”
话音刚落,丘嬷嬷走过来朝着几个小宫女的后脑勺一人一巴掌:“什么崔尚宫,如今只有齐尚宫!”
小宫女们揉着头委屈道:“是。”
这齐氏动手实在快,连北巷的掌事嬷嬷都换成了她自己人,原先的掌事廖嬷嬷不知道被轰到哪里去了。
丘嬷嬷看着凤龄,扯着嘴冷笑了声:“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怎么到北巷这里来了?”
凤龄道:“我奉皇后娘娘口谕,调北巷宫女班少宣前往兰台宫。”
丘嬷嬷道:“皇后娘娘口谕?我怎么没听过有这样的口谕啊?”
真是人没走茶先凉,从前这丘嬷嬷溜须拍马的样子还近在眼前。
凤龄淡淡笑:“丘嬷嬷常年在掖庭,皇后娘娘的口谕你自然不知道,当然你也不用知道,只要遵旨照办便可,你若实在不放心,便去太平宫问一问,或者问问齐尚宫。”
丘嬷嬷便道:“那倒不必了,想来你也不敢假传皇后娘娘旨意,只是这班少宣昨日偷懒被我打了二十个板子,现下还在床上躺着呢,一会叫几个人把她抬走吧。”
凤龄立刻变了脸色:“丘嬷嬷,这北巷应该不是你滥用私刑的地方吧,什么时候对宫女可以擅用仗刑了?”
丘嬷嬷笑起来:“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掖庭也是一样,你崔尚宫在的时候不可用私刑,可是齐尚宫在的时候就可以,这事现在可轮不到您来管吧?”
凤龄冷冷勾起唇:“是,如今我是管不了了,但是在宫里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千万不能小人得志,否则一定会害人害己。”
说完她掉头就走,无视背后丘嬷嬷的咒骂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话说的就是你自己!有空操心别人,先给你自己想想辙吧!”
旁边的小宫女们围在一起不敢作声,虽然北巷是最偏僻的地方,她们与尚宫局的女官大人们也没什么交集。
但是自从齐司仪做了尚宫以后,才知道以前崔尚宫的好,起码崔尚宫会护着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最底层的人。
齐尚宫只重用六司女官和掌事宫女,像她们这样的小宫女根本不放在眼里,简直苦不堪言。
以前宫女内监们若是受到上级无故责打,滥用私刑,克扣份例,索要财物等不公待遇,即便是最卑微的北巷宫女,也可以直接到尚宫局诉冤陈情。
如今齐尚宫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了。
*
班少宣住在宫女连房里,一个人趴在床上,屋里静悄悄的。
凤龄推了门进来,看她唇色发白,头发散乱,瘦的能一手拎起来似的。
也是,北巷这地方劳苦,又吃不好又睡不好,还挨了二十个板子,要没个人照顾着,想必是喝口水都费劲,能不虚弱吗?
班少宣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她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