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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台宫里,凤龄已经卸妆散发准备睡觉。
屋内烛火熄了大半,只余一片昏黄。
她坐在床沿上,披着单薄的睡衣,心事重重的看着景砚给她的那支玉笛。
日复一日的摩挲,白玉的质地已经变得通透油润。
李谕没有通传就直接进来了,凤龄听见动静探头去望,吓得赶紧起身。
她一手攥紧衣衫不整的领口,慌忙跪下:“圣上万安。”
又抬起眼:“这夜半三更的,您不经通传就突然闯入,奴婢实在惶恐。”
她睡衣单薄,隔着水纹素纱,李谕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甚至能看见里面柔腻白皙的肌肤。
他一言不发,弯下身从她手里夺过那笛子,眼神阴冷无比。
上面刻的九郎二字,让人想不看见都难。
李谕低头瞥了一眼,便冷笑道:“宫里人人都说你已经看破红尘,长伴青灯了,可惜心不宁静,即便跪死在佛祖面前,也无用。”
凤龄垂下头:“奴婢只是俗人,并非高僧,佛法上不求造化,但求心静,圣上如果看完了就请还给奴婢吧,这是奴婢私物,并非皇室赏赐,即便是圣上,也无权抢夺。”
他骤然发怒,将那玉笛狠狠砸碎在地,四分五裂的玉碎之声清脆落地。
凤龄惊道:“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冷看向她:“既然已经长伴青灯,就别留恋这些红尘俗物了,望你今后,能真正心如止水,一心向佛。”
她顿时怒不可遏:“奴婢愚钝,听不懂您的教诲!这是奴婢故人相赠,意义深重,九五至尊,也不能如此专横独断吧?”
李谕嗤笑一声:“故人,什么故人,程景砚罢了,少自欺欺人。”
他将她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全然是凌/辱蔑视的眼神:“你看看你自己,一介罪奴,还妄想嫁进国公府,你配吗?真是可笑!”
凤龄瞬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冷笑一声:“我不配,你配!我曾是前朝女官,诰封五品,还是中殿令!我不配嫁进国公府?”
“那你呢,孙惠妃,她也出自定陶,一个驿丞的女儿罢了!我父亲从前好歹还是郡守。张淑妃,边境武夫之女,嫉妒成性!陈玲儿,一个浅薄无知的锄草宫女!你先看看你自己吧,哪里来的脸说我?”
他一把掐住她的脸,瞳孔里倒映出她不忿的表情:“你可别忘了,孙惠妃和陈玲儿都是你送到朕身边来的,你专挑这样的女人给朕,其心可诛!”
凤龄嗤笑:“我其心可诛?孙惠妃就不说了,陈玲儿可是你自己看上的,怪我吗?”
“是我把她送到你床榻上了?还是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了?是你自己要封她做美人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谕面色冷然:“崔凤龄!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今时不同往日,你以为你还算什么?你以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在朕面前口出狂言?”
就算她平日再怎么谨小慎微,可只要一提到程景砚,就立刻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顾了。
为着程景砚发疯发狂也不是这一两回了。
凤龄冷笑:“我没有资格,没有身份,圣上若是觉得我狂悖放肆,就将我枭首示众好了。”
“好,很好,”他气极反笑:“希望你看到程景砚的下场时,还能继续放肆!”
凤龄勃然变了脸色:“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事你冲我来!”
李谕问她:“朕实在不懂,程景砚这样温吞柔软的男人,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她说:“你当然是不会懂的,因为从来没有人爱过你,从来没有。”
这天底下除了景砚,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她这么好了。
可她误他一生,心中实在有愧。
李谕望着她,眼底如一潭死水:“你什么意思?”
她对他从来不留情面,字字诛心:“不管是骨肉之亲,同胞之情,还是夫妻之爱,你什么都没有,你有过两情相悦吗?你有过家人相伴吗?你有过至交好友吗?”
“就算如今,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众人称你一声万岁,可是你那满殿的大臣,有几个是真正忠诚于你,可以为你赴汤蹈火的?”
“李谕,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常人的情义,你是彻头彻尾的乞丐!”
李谕愤然掐住她的手腕,逼着她直视自己:“朕是天子,朕什么都有!你说朕是乞丐?你知道什么叫天子之怒吗?朕明日就可以让你变成真正的乞丐!”
他的眼中有很复杂的情绪,他的手指甚至在微微颤抖。
他看她向来都是居高临下的眼神,用那种主子看奴才的眼神看她,那是她最讨厌的样子。
可今日他的神情又很悲凉,很遥远。
他已经赢了,是她崔凤龄彻彻底底的输了,输的一无所有,她沦为阶下囚,差点连命都丢掉。
他有什么可难过的,该难过的是她才对。
他的脸色愈渐阴沉:“程景砚丧母后,程国公一直没有续弦,你既然这么想嫁进程家,或许朕应该把你嫁给程景砚的父亲。”
“朕既然约束不了你,自有伦理纲常约束你,你不是一心惦记着程国公夫人的位置吗?这也算是成全你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