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坐在这满满当当的屋子中间,缓缓翻着折子,神色沉着而认真。
殿内安静得很。
前面的香炉里,一缕轻烟缓缓升起。
隔着那烟气,他的面容竟恍然有些分辨不清,如隔着一层薄纱。
许是听到了动静,子烨抬眼来,见是我,露出讶色:“你怎来了?”
“是我不让他们通报,怕扰了你。”我走过去,道,“我听说你议事之后就回来看折子了,恰好我也无事,就过来看看你。”
他的眉间舒开,双眸里似乎恢复了些光采。
“过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朝我伸手。
我走过去,目光却停留在他书案旁的花架上。
它矮矮的,上面,放着一只花盆,花盆里栽着一棵栀子花。它并不算太高,但枝干强壮,绿叶繁茂,看上去颇为硕大。
我认得它。
它的枝干上,有一块深色的疤,是买到的时候就有的。
当年,它一直由子烨养着,而我和子烨分道扬镳之后,再也没有机会把它要回来。
子烨拉着我,让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望着那盆栀子,道:“它都长这么大了。”
“它很是坚强。”子烨道,“当年我从齐国起兵时,将它留在了临淄。临淄遭贼兵偷袭,我那齐王府被人烧了。我的人杀回去,收拾残局之时,发现它被埋在了瓦砾之下,不知死活。我不敢再将它留下,只带在身边好生照看,到了来年春天,它又恢复了原样,还比原来长得更茂盛。”
临淄的齐王府曾被人捣毁,我知道。这事,却是头一次听说。
我讶然:“真的?”
“不信你可去看看,它有两根枝头断了,上面还有焦炭的痕迹。”子烨道。
我走过去,轻轻地拨开枝叶,仔细看了看。
果然如他所言,那两根枝条曾经断过,断口黑乎乎的。
我看着它,一时默然。
心中有些难言的思绪在涌动,不可名状,只觉鼻子酸酸的。
身体被拥住,子烨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
“阿黛,”他将我轻轻搂着,声音在我的耳边低低响起,“我那时便想,花木经历了火烧石摧,尚可绝处重生,你我更当如此才是。”
第二百四十二章 栀子(下)
心头好像被什么揪着。
我定定地看着那栀子花,那绿叶繁茂,仿佛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虽变了样貌,但熟悉依旧。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他的手将我的手裹在手里,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闭起眼睛,深吸口气,酸涩渐渐消散而去。
“是啊,”我说,“谁说不是。”
说罢,我转头看他,道:“你不问我今日那回纥王女来见我,说了什么?”
子烨注视着我,片刻,道:“哦?说了什么?”
“她说此来是为了两国联姻。”我说,“回纥可汗要将她嫁给你。”
子烨的脸上并无讶色:“是么。”
“此事,你知道?”我问。
“知道。”子烨道,“回纥可汗在国书之中透露过。”
“你打算如何回应?”
“不打算回应。”他说,“要联姻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是专程提请,我为何要回应?”
说罢,他看着我:“回纥王女问了你,莫非你答应了?”
“我说此事不归我管,她该问你。不过她也想打一场马毬,明玉答应了。”
子烨有些匪夷所思。
“她也在?”
“她到宫中来看我,便遇上了。”我说,“杜女史也在场,自告奋勇要与王女对阵。”
子烨终于有了诧异之色,少顷,却笑了笑。
“是么?”他说,“甚好。”
我看着他。
“故而你答应了?”
“为何不答应?”子烨道,“萧明玉是中宫,她既然在王女面前应承,我也该成全她的面子。”
“你不担心我朝败了,反而丢了面子?”
“莫小看阿婈。”他说,“她的马毬一向打得不赖,女子之中难有敌手。”
“哦?”我也微笑,“莫不是你亲自教导的?”
“不必我亲自教导,她本就喜欢骑马,悟性不错,自己学也能学会。”子烨道。
我颔首:“你待她似妹妹一般,平日里切磋切磋总会有。”
子烨的目光微动。
“你也会骑马。”他忽而道,“不若我教你学马毬,平日与我切磋切磋。”
谁要学那种东西,在太阳底下总是跑出一身臭汗不说,还会把脸晒黑。
“好啊。”我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
子烨目光深深,低头来,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随后,他拉着我坐到榻上:“来陪我看折子。”
我眼睛瞥了瞥案上一本打开的折子,那上面似乎说的是一些朝臣的人事升降之事。
“你让我坐在此处,不怕别人说我后宫干政?”我说。
子烨道:“你觉得何为干政?”
我说:“譬如这折子,我看了,对你说有的人升迁不妥,并另外推举别人来任这职缺。这便是后宫干政。”
子烨不置可否。
“后宫干政,是为昏君准备的。”他说,“自古以来,后宫插手政事者向来不少,只有那全无分辨之力,人云亦云的昏庸之辈,才会朝政搅得一塌糊涂。而后人为了给他讳饰,也只得将责任推给朝臣和后宫,才有了那奸佞当道、后宫干政的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