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你我都生病了, 我们需要吃药。”
她的药不过是一碗遏制妖力的符汤，而他的药, 却是她的鲜血。
他成了长生之人, 为了掩人耳目，居所经常改变, 每到一处，就置办一间学堂, 仿佛只要这么做, 就能和从前的日子一样。
真是荒唐，如此穷凶极恶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做夫子？
好悔，好恨……
妖丹被夺走，女儿成为筹码, 身体愈发虚弱，意识逐渐模糊, 到最后，她只能终日躺在榻上，流着眼泪思念她的苹儿。
*
沈灵雨从记忆中抽离，茫然地看向面前的云杉。
“阿灵，怎么了吗？”
耳边传来青恒关切的声音，沈灵雨如梦初醒，在记忆中，她时而是宋良，时而是云杉，不甘、妒忌、悔恨，五味杂陈。
为何会这样？先前与妖结契时从未有过能够窥探记忆的情况。难不成是她修为精进的缘故？
据她所知，宋良忽然间性情大变，是受了树妖公子的蛊惑，可这其中仍存在诸多疑点：
其一，那个树妖公子究竟是不是妖。
其二，他为何要帮助宋良。
同族相杀也是常有，可一只妖如何能通晓锁妖之法？
她可以断定，那公子绝对不是妖。
是谁？那张脸，她总觉得曾在哪里见过……
她将方才亲眼所见之景重现多次，忽然深吸一口气：是玄龄真人！
她与玄龄真人只有一面之缘，在她及笄之时，玄龄真人曾来到清风观指名要她做他的弟子，在香雾缭绕的厅堂中，沈灵雨抬眼看清了他的相貌。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甚至很快就会忘记，但因他眉下的红痣太过惹眼，她偷偷多看了几下。
那个树妖公子的眉下也有一颗红痣。
记忆中的面孔逐渐重叠，没想到如此边远的聊都竟也暗藏玄龄真人的阴谋，甚至从百年前便开始谋划。
玄龄真人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云杉，他从一开始就在觊觎云杉与宋良的孩子。
——半妖。
半妖，顾名思义，拥有人类与妖族的血脉，却是两个种族中的边缘者。
妖生性自傲，若想使其心甘情愿地臣服无异于登天，而半妖却不同，因此，许多修士道人喜爱炼化半妖，使之为己所用。
半妖一旦认主便格外忠诚，通常会成为死士，一只倒下，还会有新的一只补上。
沈灵雨感到一阵恶寒。
她将手探入袖中，只有红月刀的温热与坚硬能够使她安心。
夏枝枝将宋良捆在树上，有些犹疑地凑到沈灵雨耳边低声道：“师姐，接下来的话，你权当我是自言自语。
“知还师兄怀疑你听到了不该听的秘事，要将你捉去蓬莱。你知道，这里没人能与他抗衡，趁他还没有回来，你们赶紧走罢。”
沈灵雨侧过头去看她，在她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少女因不安而颤抖的睫羽。
“枝枝，多谢你，”此言确乎出于真心，随后话锋一转，“若我没有猜错，裴知还应该是去找苹儿了罢。”
她的师姐向来如此，夏枝枝并没有感到意外，她垂下眼，放弃道：“行，既然你总是仗着有不死之身胡来，我也不管你了。”
话音未落，顷刻间，树木摇晃，狂风大作。
几人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路上赫然出现了两个人影。
裴知还一手执剑，一手拉了个披头散发、浑身是伤的女童，他的周身似有结界护体，衣角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被咆哮的风浪波及。
“苹儿，那是我的苹儿……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见这个蓬莱修士拉着自家女儿，云杉又惊又怕，登时双目充血，激动非常。
“云杉，”沈灵雨出声制止，“你暂且退下。”
云杉脚下顿住，纵使心中有万分不甘，也无法违抗她的命令，只见沈灵雨将怀中小猫轻轻放下，随即从袖中掏出红月刀，对裴知还道：
“裴公子，你想做什么？”
裴知还并没有答，而是俯下身来对苹儿温声道：“看到了吗？你阿娘就在那边。”
苹儿闻声抬起头，隔着风浪望向她日思夜想的母亲。
注视着女儿黯淡无光的眼眸，云杉心痛欲裂：“苹儿，到阿娘这里来……”
然而苹儿并没有迈开步子，而是往裴知还身后藏了藏，声音低而决绝：“他们不要我。”
裴知还耐心道：“虽然他们将你锁了一百多年，害得你整日经受火烤般的痛苦——但毕竟是生养你的父母，走之前去道个别，如何？”
苹儿瑟缩了一下，他的话让她回想起不堪的往事，她捂住头，激动地大吼道：“我不要！”
此言一出，风声越来越大，许多树木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
见裴知还仍俯身对苹儿说着什么，沈灵雨蹙眉对身后的夏枝枝道：“你离远些。”
夏枝枝愣怔地后退两步，迟疑道：“师姐，你不会是想要和他——”
一个“打”字还没说出口，沈灵雨已握紧红月刀轻功而去，裴知还不慌不忙地直起身子，坦然地看着近至眼前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