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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师_一秒【完结】(4)

  “我也不知道,呵呵,”她拿起手中的半杯酒对着斜阳细细赏玩,目光中带着追忆,“那一夜过后,他没再做过一个傀儡,也没再看过一眼戏本,而是淡漠的随着他爹给他指派的老夫子们静心读书。这一读便是二十年。二十年里他学会了做人,学会了理政,学会了风花雪月也学会了金戈铁马,学会了恩威并重,也学会了刚柔并济,他有了自己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很聪明,他尽可能的扮演着他爹想让他成为的样子,直到……”

  弦月话音一滞,弦桐抬眸望过去,见她眼中闪过无尽的落寞。

  “直到他爹归天他继承大统的那天……”此前一直一杯接着一杯未断的弦月说到此处忽而停了下来,只见她斟了满满一盏,倾杯间全倒在了坟前,“那天也是个晴天,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伴随着礼官的主持声一切都顺利的仿佛不真实。大殿之上,他穿着冕服的模样俊朗非凡,如天神威严,就像是,像是完全不像他一样!呵呵,他明明是那么清逸的一个人,殿上之人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弦桐听的入神,竟未察觉出弦月话语中的悲愤。

  “那人当然不是他,他可是为了傀儡戏而能成痴的偃师呀。没人知道这是个骗局,一个精心策划了二十年的骗局。二十年里他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寻到了一截神木,他苦心修炼技艺,最终以心血为引雕刻出了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傀儡,又用了近十年教会傀儡所有治国之术,从此世人再分不出他与他的区别。他与傀儡达成了一个约定,傀儡代他称帝,而百年之后他放傀儡此生自由。尘世的几十年罢了,于永生的傀儡而言不过一瞬,这笔交易他几乎付出一切,傀儡却几乎毫无损失。可哪怕如此,傀儡竟然还嫌不够!”

  弦月言及此处,声音陡然凌厉,“弦桐你知道吗,他要杀了他,傀儡要杀了他!”透白的小盏锵然落地,碎片四溅,“傀儡害怕,怕他有朝一日会揭发出来。多可笑,他创造了他,一步步教会他说话,走路,读书,识字,他曾带着他偷偷溜出宫闱,只因为他好奇诗中的那一句‘灯火阑珊,蓦然回首’,他带他放风筝,带他编草环……他在他的身上倾注了一切,他却不相信他会安静的离开。登基转日,傀儡便派出他交给他的暗卫去刺杀于他。”

  酒盏已碎,弦月晃晃酒壶拒绝了弦桐递过来的另一只小盏,就这么对着细长的壶嘴直接灌了一大口,“他躲过了刺客的暗箭,却没能躲过那个寒冷的冬天,伤口距心脏不过半寸,生机流逝,不到半年他便离开人世。他离开的那天依然是个晴天,雪方止,冬阳初照大地,灿白色的光耀目如珠玉。我亲手将他葬在此地,不久便听闻邻国新帝下诏,止民间一切傀儡戏,所有偃师全部驱逐出境。”

  弦月打了个酒嗝,满身酒气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弦桐见状连忙起身扶住她东倒西歪的身子,跟着她一步步挪到碑前。

  “看见了吗,弦鸣!”她重重一拍墓碑,朝弦桐含糊道:“他叫弦鸣,你给我记住他,他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偃师。哦,还有……还有弦朔那个杂碎,你也记住了,就是他,杀了弦鸣,就是他!”

  言罢,弦月头一歪,倚着弦桐沉沉昏睡过去。

  ……

  缓缓睁开眼睛,一片白映入眼帘,弦月眨眨眼,那白色还在。

  “你喝醉了。”

  上方传来弦桐轻柔的声音,弦月方才意识到这一片白乃是弦桐的衣衫,而弦桐此时正抱着她靠在翠柏之侧。揉揉额头,弦月从弦桐怀里挣脱出来,她抬头眺望了一眼天色,还好,太阳尚未落山。

  “这酒后劲小,没事。”许是因为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痛快说了出来,又许是因为这酒能解愁,总之醒来之后的弦月心神已然恢复正常,伸手摸了摸石碑她回头朝弦桐道:“待今日这一出戏演完之后,我们便走。”

  “去哪?”

  “棠国,烧了弦朔为弦鸣报仇。”

  “……”弦桐沉默半晌,忽而道:“如何去,国境线已封。”

  “不用,我们上京城。自从弦朔禁傀儡戏后,又陆续封禁了各个戏种,及至而今棠国每岁皆会派人到邻国寻找技艺高超的戏班前去唱戏,为时半月有余,足够我们烧了那个白眼狼。”一提起来弦朔,弦月又是一肚子的火,“罢了罢了,不想这小人,”她强压下火气缓了一缓,再抬眼时恰对上弦桐那似水一般氤氲了墨色的双眸,眸光淡漠中带着些心疼。

  见此情景,弦月低下头轻声道:“弦桐,你唱一支曲吧,他一定喜欢听,要唱欢快点的啊。”

  “好。”

  ……

  (起介)

  “古人读书,有囊萤的,趁月亮的。”

  “待映月,耀蟾蜍眼花;待囊萤,把虫蚁儿活支煞。”

  “悬梁、刺股呢?”

  “比似你悬了梁,损头发;刺了股,添疤痆。有甚光华!”

  (内叫卖花介)

  “小姐,你听一声声卖花,把读书声差。”

  “又引逗小姐哩。待俺当真打一下。”

  (末做打介)

  (贴闪介)

  “你待打、打这哇哇,桃李门墙,崄把负荆人諕煞。”

  ……

  孤冷的坟前唱白咿呀响起。

  醉眼迷离的少女呵笑着倚坐树旁。

  不远处,身段柔媚的少年,一袭白衣似染如降临人世的神祇般光华灼灼。

  第3章 集贤宾

  “海天悠、问冰蟾何处涌?”

  “玉杵秋空,凭谁窃药把嫦娥奉?”

  “甚西风吹梦无踪!”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

  “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旦闷介)

  ……

  月初升。

  弦桐这厢唱罢,不过片刻间弦月隐约又听有丝竹乐声缥缈飘过耳畔,她寻着那乐声听了会儿,忽而展颜朝弦桐笑道:“村头开戏了,今儿个唱哪出来着?”

  “牡丹亭。”弦桐轻声答道。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

  “本戏?”弦月从地上站起身,掸掸衣裙后随口问道。

  “是。”

  “嚯,那一时半会可完不了了。”弦月调侃道。

  “是……”

  弦月不关心自家事,弦桐却替她上着心。戏班里的人都知道过了今日便要离开这里,再回来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想来大概是为了这群朝夕相伴的质朴村民们,所以才自作主张的选了这一出吧。难得的整剧,恐怕要唱到半宿了。

  “过去看看,有些日子没正经看戏,呵呵,戏词都要记不清了。”瞧着弦桐俯身拾起酒壶杯盏,弦月一边递过竹篮帮着收敛酒器一边送过去一方新纱,笑道:“这么黑的天,估计没人能看清你的惊世容颜,若是不喜就别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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