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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133)

  他旁观尚且如此紧张,作为历局者的陆澜和阿袖,又经历着怎样可怖的凶险?陆澜怎么样?阿袖怎么样?在这种绝境里,他们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云袖想象中被砸下、碾成肉饼的惨状并没有发生,雪亮无匹的剑光横空而起!

  在那一瞬间,昏迷的人陡然睁眼,祝东风从剑鞘里铮然弹出,仿佛感觉到他无声的召唤,长剑如流光一样掠出,带着惊电般的气势,陡然将他们面前的覆雪大石击碎!

  云袖惊魂未定,伏倒在雪上,在这须臾间,她的心境经历了从生到死的转变,已然心力交瘁,她茫然地抬头看着执剑的陆栖淮,对方同样伏在雪上,那样鲜明的黑影落在她眼眸里,却一直是两道毫无焦距的黑斑,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恢复好,看清楚对方具体的样子。

  “陆公子!”她看了一眼,陡然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陆栖淮在昏迷中感觉到了危险,情急之下,毫不犹豫地一剑挥出,这时他来不及收剑入鞘,便已再度昏迷过去!鲜血从他的口鼻、全身流下,他每一处皮肤都在往外渗血,他体内流出来的血太过寒冷,即使是周围的冰天雪地,也无法让液体凝结不流。

  只是片刻,他便已成了一个血人!

  云袖连换了数种手法,因为颤抖得太厉害,始终没能找到那个能够止血的穴位。她咬着牙,撕扯下衣衫包裹住对方迸裂的伤口,因此有一小块肌肤露出来,立刻被冻得通红,寒风刮过,宛如刀割,然而她已不管不顾,拼命用手按住对方的伤口。

  血止不住,流满了她的手,那样冷冽的温度,让她觉得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云袖茫然地看着满掌的血色,一点一点地垂下手,然后慢慢地伸到对方的鼻子下面,极缓地感知着——没有气?怎么没有气?为什么没有气?!

  她双目陡然间瞪圆了,手指固执地停在那里等了许久,还是无声无息。她终于放弃了,颓然地向后倒在雪地里,抱着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啜泣。她断断续续地哭,声音嘶哑而喑暗,很快被冷风吹散,淹没在铿锵相击的冰凌中。

  ——从小,她虽然是个弱质女流,却一直被当作家族继承人来培养。二伯说,要果敢决断,独当一面,宁流血不流泪。四岁那年,她从楼上跌下去,断了腿,因为剧痛大哭了一场,被罚跪在祠堂三日。

  从此,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哪怕是夺朱之战里多少次血与火,多少次叩问心灵与人性,哪怕她亲眼为了一个死人闯过十二道天堑,最后被抬回来……她再也没有哭过,以为自己早已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然而,此情此景,她居然又哭了?

  哭着哭着,云袖站在那里停住了,感觉到咸涩的泪水凝结成冰块,掉进嘴里,硌在唇齿间。她茫然而惶恐地看着陆栖淮,全然没注意到对方流血的速度在减缓,只是茫然地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会为这个人哭?难道这个人在我心里,已经这般重要了?

  她爬过来跪下,满心激荡,得不到答案。她以为陆栖淮已经没有活路,便卡住对方的肩,用力地来回晃动,那张俊脸上苍白的唇一张一阖,痉挛着微微翕动,她紧盯着对方隐隐露出的编玉似的贝齿,似乎是想要等待那里掉落一个答案。

  “别晃,难受。”这道声音发出的时候,云袖陡然松开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凑上去,发现陆栖淮身上的伤口居然奇迹般地不再流血,她没有注意到,对方颈间如同瓷器花纹一样的白色纹路,这时散发出浅浅的光华,那种神奇的力量,居然可以遏制伤口的恶化。

  他又有了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或许先前只是因为呼吸的间隔时间太长,而让自己产生了错觉。云袖一想到是这样,内心宛如炸开无数的烟花。

  云袖用耳朵贴着他的唇听了许久,等到几乎半个脸颊都被传来的冷气冻成冰,才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别晃。”

  她立即点头应了,眼泪在一瞬间居然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好好好。”

  “我们走。”她喃喃道,才觉得自己声音沙哑,完全不像是自己从前的声音。不知哪来的力气,她背起陆栖淮,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着,他们在雪地里蹿行了半柱香功夫,终于来到了平逢山的山门前。

  云袖驻足,抬头望了一眼,微微喘息。平逢山一柱顶天,高擎日月,其中洞开的山门千仞,仿佛锁着云雾雷电。山门前有一千零一级台阶,不能用法术,必须徒步攀登,平日是为了考验前来拜入山门学法术的弟子是否心诚,是否有耐力与恒心。

  然而,此刻对于已是强弩之末、难穿鲁缟的云袖来说,这一千零一级台阶,不啻于无法逾越的天梯。

  然而,她必须爬过这些台阶到顶层的圣湖上,虽然圣湖一路循着山道流淌至下,却唯有山顶的湖水最纯正无暇,可以治愈所有外伤内伤——其实,南离神像的手掌也有这种效果,只是她前些日子刚在那里解毒七天七夜,想来那里的治伤效果便不如平逢山,况且眼前已到山门下,便只有上山一条道可走。

  云袖抬手削了一截山门前的迎客松树,飞快地磨平了,作为登山所拄的手掌。她定了定神,将陆栖淮正背在背上,抬足,一步一步地攀登而上。

  许是因为此地有阵法流转,肆虐的风雪在这里清减很多,风刃也不再那般凛冽刺骨。然而,比外界环境更可怕的是她身体本身的疲乏,云袖每一次抬足,脚腕就像有一圈针齐齐刺入,她全身结成冰的衣衫在此有融化开的迹象,全都湿漉漉的,每走一步,就像是浸在深水里,艰难地跋涉往前。

  第107章 劝我少淹留其二

  云袖咬着牙坚持,她胸臆中提着一口气,丝毫不敢停歇,在这里,只要一停,便是上下不得,失去了前进的力量,亦再也不能后退。背后的陆栖淮并不重,她却珍而重之地紧抓住对方的手,每一步都迈得稳稳地,力图不让背上的人感觉到颠簸。

  鞋中的冰棱划破了脚,爬台阶的痛苦,在过了前二百阶后加剧。云袖从来未曾想过一个人走路还能如此艰难,每动一次,鞋里的冰棱就如刀割着脚趾,她像是行走在刀尖上,脚下有淡淡的绯色血花晕染开,步步生花。

  “陆公子,你在吗?”沉寂和痛苦在逐步蚕食着她的神智,云袖当即决定转移注意力,提高声音唤着背后的人。

  “陆公子,陆公子,你可别吓我啊?”她有些害怕,高声呼唤道。

  便在此时,因为不断开口讲话,她胸腔内一口真气不纯,脚下陡然趔趄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树枝,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这样剧烈一震荡,陆栖淮醒过来,却没有睁开眼睛的力气,只是极为勉强地动了动唇,发出极为轻细的一个“嗯”字。

  这个声音,常人在风雪中听来,与风拂过林梢没有半点区别,然而云袖从小学戏,对声音的敏感比一般人敏锐数倍,这时清晰地听到他的回复,不觉松了口气,这才觉得掌心已经被冷汗浸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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