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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40)

  望痴猛地刺入他喉咙,没有刺到声带,殷景吾却被无形的剑气逼得无法开口。林望安僵直着握剑,抬眼看向他破旧的衣衫,忽然也恍然大悟。

  他双肩上有无法愈合的两个深洞,往外流着毒血。只看了一眼,林望安就失声道:“你你你,你居然是药人!”

  望痴倏然凝住了,纪长渊脸如死灰,身后,渡生贯穿直入,林望安一剑洞穿了他,支撑住身体的气息已经溃散,纪长渊巅扑着栽倒在地。他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劫后余生的殷景吾也正冷冷地与他对视,眼里满含不屑。

  “我就说,他怎么会比你我厉害,原来他是药人。”殷景吾大笑起来,因为喉间的伤口,笑声有些嘶哑。

  第44章 持子厄珍珑其四

  这一场剧斗早已惊动了殷府上下,之前在高手过招中,他们无能参与,如今都泉涌进后花园,围聚着小公子和他的朋友。

  “殷宗主”,林望安谢过上来为他包扎伤口的殷府医官,一边叮嘱殷氏家主,“你找几个人把他抬到水牢里去,我和殷慈有话要对你单独说。”

  “什么?”书房里,殷清绯听完他们所说关于药人的事,惊骇地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他整肃的面容上充满了怪异之色,被这惊人的消息砸得许久没反应过来,“这,这……现在怎么还会有药人?”

  “纪家的家主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大伯,我和望安离开之后,你速修一封信到兰畹,只字不提药人的事,就说是纪长渊受伤被你救回来了。”殷景吾沉吟,“撷霜君和云姑娘这时也在家族里,我去同他们说一声,让这两家做个见证。”

  “你们在外面,也多珍重。”

  “如今天下已乱,殷家不久将坚壁清野,韬光养晦,隐入瀚海雪原。直到存亡关头,出世一战。”

  “我知道你们是回来告别的,若这一去你不归,而我亦身死,殷家上下将听从望安道长一人号令,若你二人皆未归,百年后,就让它散了吧。”

  临别时分,殷清绯珍重地将象征家主的玉饰缠绕在殷景吾手上,在他们最后的回眸中,百年风流的殷家朱门缓缓阖上。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南离的三天后,江湖中传来这样的消息!

  南离殷氏的家主被一剑穿心,钉在刻着“殷”字的府邸门匾上,所有人都知道,是纪长渊下的手。

  七妖剑客,疯子。

  幸运抑或不幸的是,殷氏满门留存下来,只有医官被杀死——据童仆说,那一日,疯子闯进来,硬逼着医官去治根本治不好的病。

  “你自小就中了血毒,是个药人,居然不知?”最后一句话被湮灭在雪亮的剑光里。

  再后来,殷景吾听到消息后,把自己关了一整夜,出来之后就性情大变。烽烟的迷雾中,这样的死伤太多太多,那年,岱朝的军队死了近三十万。

  而他们斩妖除魔的一行,也是在那之中缓缓成长起来的——殷景吾丧失亲长,撷霜君被迫到绝地而拔剑,云袖孤身一人闯天堑,而他眼睁睁目睹故友葬身烈火。

  便是这样的生离死别,这样的痛彻心扉,将他们锻造成了无往不利的兵刃,终于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心无所挂,故万物不能挂;

  万物不能挂,则万人不能敌。

  现在隔了多年回想,当时的悲愤欲绝,如今也不过是绵长痛楚的霏霏细雨。然而,林青释清楚地记得,或许永不能忘,一切改变的开始,就是因为那一场殷府后花园里和纪长渊的会面。

  长风拂面,林青释缄默着握紧了手,缓缓从记忆之海中抬头:“姑娘,对于他来说,死亡是最好的归所。”

  “而你在凝碧楼身居高位,所能做的,无非是在你把剑指向一个人之前,想一想,是他错了,还是别的所有人都错了。”他如是说。

  朱倚湄从未想过这样一番话,此刻竟怔在那里,思绪翻涌,不能成言。然而,思绪忽然被截断——

  风里尖利的哨音陡起,朱倚湄神色一凝,仰头看去,碧空中鸽子飞过,盘旋而下,脚上绑着竹管,在飞舞中,哨音遍及四方。

  这是凝碧楼中紧急传讯的方式,朱倚湄手一扬,匆匆解下鸽腿上的竹管,扫了一眼,脸色大变。

  “我们事情有变,告辞。”虽然十分焦急,她语声仍然力持平稳,简短地说。

  随即匆匆扬鞭,带着休息好的黎灼一干人飞驰离去,达达的马蹄声穿破了满地烟云。

  然而,先前拉住幽草谈话的少年,短短时间内竟似已和她难舍难分,落在最后,满面绯红,频频回头。他因为畏惧楼中的铁令,只转身一个小小的弧度。

  眼看他就要落后同行者一大截,幽草忽然拔足追上去,从怀里取出一朵绯色的花塞进他手里,少年脸上也一片绯红,与花相映,“拿去吧,不枉相逢一次,这花终年常鲜,想起我的时候就看一看。”

  林青释静默旁观,拂落衣襟上落下的二三草木,在子珂的搀扶下起身。

  在车厢内静默良久,林青释忽然道:“幽草,你不该追上去,把我们谷里的‘双萼红’送给他。”

  多年前,他入主药王谷的时候,从远方的璧月观废墟边带来了踯躅花的种子。截然不同的气候里,他以为花是种不活了,第二年却开满山谷,猎猎扬扬,只是颜色变成了大片浅淡的绯色,花枝也从并蒂变为孤零零一朵。

  一朵花,他却取名“双萼红”。双萼红摘下后,清香萦怀,多年不谢。

  每年花开时分,他独自躺倒在花丛中远望,倒在花树下醉饮自酿的酒,直到洒了满衣满身,或是子珂怕他着凉,坚决地过来制止了他。

  在谷中的悠长岁月里,他一个人无念无想,竟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林青释将手按在缎带上,仿佛是为了感知眼瞳的跳动:“你明知日后不可能再相见,就不要给别人留下念想。”

  他淡淡道:“你无心的作弄,或许会让别人怀想了一辈子。”

  “如今虽然不像是七年前,纷乱的帷幕却已经悄然揭开了。乱世里,人身不由己,若要干干净净地来去,莫如快刀斩断羁绊情思。”林青释仍是在微微抿唇笑着,清风朗月中却有惊人的洞彻与慈悲。

  幽草没想到谷主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聪慧尽去,讷讷不能言:“我……”

  她忽然鼓足勇气,问:“谷主,你也有过这样子吗?”

  “我是说,你也曾对人许下过注定无法实现的承诺吗?”她补充。

  林青释颇为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蹙眉思索许久,就在幽草忐忑不安想要放弃询问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低低地说,和平日清淡如水、暖如阳春的声音完全不同——

  “有过,不止一次。”

  林青释已经很久不曾想起有关这位故友的事,有意无意的,将那人埋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然而此刻,所有事如柔软花下的利刺,被幽草的一句话毫不留情地翻出来,而他缄默地伸出手来,试图握紧指间回忆的流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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