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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_列姑尾【完结】(5)


“陶阳今年才十岁。即便过几年长大了也不妨事,你只教他如何驯兽,生活上的事只将他同你弟弟一样看待就好了。”爹挥一挥手下了定论,“无需多论,明日便行拜师礼。你早些歇息吧,明早早起,打扮得舒爽合衬点儿,毕竟是你第一个徒弟。”
“……”我看着爹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真可谓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儿。但事已至此,且先收下陶阳再看吧。
虽然时间匆忙,拜师礼一切从简,但是相应的见证人总是要请的,陶阳家的人昨天送了他来就马不停蹄地走了,所以父亲大早就去请了山脚下长居的老郎中来作见证。等见证人来了,还要请出师祖像,由我这个收徒的人领着众人在祖师象前祭拜行礼,告知新弟子入门。祭完祖师,陶阳还得敬我一杯拜师茶,按规矩我也得赠他一样东西作为回礼。之后,众人再一并祭拜天地,表示礼成。一应事毕,陶阳才能算真正入了我门下成为我的弟子。
今日天清气朗,和风微醺,树荫下间或传来几声鸟鸣。
的确是个好日子,想是老天爷也知道我首次收徒弟,特地给了我一个好天气。事情也进展得格外顺利,请证人,请祖师画像,敬茶回礼拜天地一气呵成。拜师礼成后,正近午时。老郎中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了膳,饭后父亲送他下山,走出院门前我看到爹往老郎中手里塞了什么。
回来时我问他,他白了我一眼:“长这么大了,这些事情都不懂得,你叫爹如何放心你哟!”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但我又隐隐听出担忧与不安。
但我一向胆大心又细,还有一技傍身,想不出有哪里需要爹担忧的。于是我便在把那句话品了一品,最终发现……的确是我多虑了。
就这样,十四岁那年,在我亲爹的坚持下,我有了第一个弟子---我并不怎么待见的陶阳。
陶阳,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他生于富贵之家,让他读书,或是继承家业习武,该都是可行的。可唯独对驯兽,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天赋。
诚然他很努力,但次次授课看到他充满求知欲的表情中镶着两颗写满痛苦的眼睛,我便没有心思再讲下去。摊上一个学得痛苦的徒弟,为师也十分痛苦。
照飞鸿的说法,我从前脾气差也就算了,现在收了徒弟脾气愈加的差,又怎能为人师表。我甩了甩袖子:“你脾气好,那你来教他啊。”陶阳似乎想说话,却被飞鸿死死拉着手臂不让开口。飞鸿看了我一眼,扶着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陶阳进了屋里。
我找了根还算粗壮的树枝坐上去。前几天刚被捡回来的四不像小东西立即跳上来,乖顺地趴在我腿上。我伸手抚它的绒毛,想起那个朦胧又清晰的梦。
那是陶阳来的第一天晚上,小东西有些认生,非要跟着我一起睡。父亲很反常地在晚上敲我房门,一进来便跟我说了陶阳的故事,还让我收陶阳做徒弟。那天晚上我抱着小家伙睡得很不安,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一片白雾,只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说着“让他走,他很危险”之类的话。那声音温软轻柔,钻进我耳里却有一种浸透心骨的恐惧。是谁,她是谁,她要让谁离开?我被这些问题缠得头痛欲裂,终于承受不住惊醒过来。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师父,弟子来请您用早膳。见证拜师礼的郎中已经到了。”是陶阳。
飞鸿说得没错,我对陶阳的确是少了些耐心。这或许是因为我初为人师,不懂得怎么教徒弟,还有一部分原因,大概就是那个梦了吧。
若换做从前,那样一个荒诞无稽的梦是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的,但从那晚以后,我便时常做同样的梦。同样的白雾,同样的声音,搅得我不得安宁。是以白天精神不济耐心差了点儿,对陶阳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差了点儿。
师父一凶,徒弟自然害怕,不愿再学下去。其实想来陶阳上课时所表现出来的痛苦都是由我所起。在生活上,比起对飞鸿与父亲,我对陶阳,也的确不够细致体贴。
唉,这个师父做得哟。我叹口气摇摇头。
小东西在我手下拱了一拱,睁着大黑眼珠看着我。你是在安慰我吗,小家伙?
我握着它的两只前腿,把它提起来面对着我:“小八不在,只有你最贴心了,小东西……”想了想,“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算你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但我不能总叫你小东西吧,你说对吗?”
小东西的黑眼睛骨碌转了两圈,最后定定地看着我。
我想了想:“你把自己变得这么奇怪,当然或许你觉得自己这样很好。那你就叫阿怪吧,好不好?”
听了我的话,它原本亮着的眼睛瞬间暗淡下去。
这个名字不好。“那就小九,你和小八做好兄弟”
头低下去……
“小叶”头依然低着。
“大尾?”没反应。
“大黑?”没反应。
“小美?”身体抖了抖,再无其他反应。
……
“我想好了。你就叫阿怪。”

  第四章

  单狐山山顶终年积雪,我们住的山腰却只深秋隆冬才有。飞鸿与我自小爱雪,却都不约而同地不喜欢冬天。飞鸿不爱冬,是因为冬日严寒,不好执书或提笔。我不爱冬,却是因为一到稍冷些的天气,小八就得带着他的同伴们去冬眠。
这年冬格外长些,我也格外想念小八些,本预计着上山寻一寻它,怕它被不懂事的黄鼠狼盯上吃掉。但小八挑选冬眠之地历来不让同行伴侣以外的任何生物知道,这是蛇的天性。所以我寻不到它,便只得等。
某日午后,春天难得的斜阳笼罩,父亲在院中摆好茶具煮上他珍藏已久的陈茶,飞鸿手里拿着陶阳带来的书孜孜看着,陶阳则在院边的草窝旁苦哈哈地喂一只生了病的狐狸,我斜倚在院中篱笆上,怀里抱着午睡的阿怪。突然听到哪里传来咝咝声,定睛细看,桃树细瘦的枝上缠着一条深黑的蛇,正朝着我吐信子。彼时桃李灼灼,雀鸟呖呖,我的小八,它在这样好的一个日子回来了。
小八回来后,我便有了军师,一口气又收了一只狐狸两头幼豹三条竹叶青。
此次三条竹叶青应是一胞所生,我突然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为了印证环境不仅能影响人还能影响其它生物,我预备与我的新弟子做一场测验。我心里正盘算怎样才能在这个小小的院中造出两种或是更多的环境,一抬眼发现新弟子陶阳竞用胳膊在桌前搭了个窝,昏昏且欲睡了。
顿时心中一股邪火冒起,我抬手就扔了个竹片做的戒尺到他头上去,一举没中。听到动静,他立刻端正坐好:“弟子觉得师父说得对,我们的确应该多备些伤药,以免……”眼睛半睁不睁,嘴角涎丝闪光,口中念念有词。
此时我深以为自己该给陶阳的高超应付技艺喝个彩,但是……我颤抖着手拿起另一把戒尺:“这是我们昨天讨论的问题。你的魂儿飞到哪里去了!”随着我的声音一起出去的戒尺却停在半空中,陶阳像吞了鸡蛋一样张大嘴看着被一条黑蛇卷住不动的戒尺。
我沉下声音:“小八你再敢护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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