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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_谈伊翁【完结】(154)

  她将绸衣放在脸颊上,闭了眼,任泪水缓缓流淌,陶醉地、轻轻地抚摩着国主绸衣,仿佛那上面还带有国主温润的气息,仿佛绸衣之下,是国主细腻的蜜色肌肤……

  她孤单单地坐在梳妆台前,一直到夜幕低垂,起风了,风从门窗中灌进,像是一条虚无的大蛇一样在殿中的红漆高柱之间翩然游走,在她低伏在桌上的身影缠绵不休,吹得她湿漉漉的裙裾翩然欲飞,也吹得她手中的绸衣沙沙而单调地响。

  铜镜中的她只剩下幽暗虚浮的一团,像是蛰伏受伤的鸟儿,像是被世人遗忘的幽魂,暮鼓一声又一声,苍凉悠远地回荡在巍巍宫檐中,她从百转千回的感伤惆怅中蓦然惊醒,望向空荡荡幽暗的房间,从未有过的孤独、绝望袭遍全身。

  ☆、第三十六章 流言长(2)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国主此时或许是在澄心堂内秉烛夜读?还是在东宫敦促太子?还是,还是在国后那里把酒言欢?

  庆奴心中没来由地一阵酸涩,起身屹立于廊下,秋风一阵比一阵紧,冷风夹杂着阴雨一阵阵地往脖子中灌入,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昏暗中的雨水飘得一阵比一阵急,一阵比一阵大。

  秋风秋雨愁煞人!国主!国主如果在外面,岂不是要被淋着了,她要给国主送伞!

  来不及多想,她抓起红花牙拨镂钿油轴纸伞,冲入了冷凄凄的秋雨中,来到清晖殿中,不曾见到一人,内侍告诉她,国主去了存菊堂夜赏秋菊去了。

  存菊堂远在西宫,地势最高,毗邻西山,可赏菊插花,可登高望远,可吟诗抚琴,她来不及多想,一路跑到堂外,远远地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清幽淡远的琴音。她心头一热,跨入了院门,正要进去,被姚公公给拦住了。

  “公公拦我做什么?”

  “国主有过吩咐,任何人不得搅扰主后的清净。”

  “主后?”庆奴心中颓丧黯然,继而是一阵恼恼的不忿之意,她强抑内心的酸楚愤恨,对姚海道,“公公让我进去,国主他秋雨赏花,一定会淋着的。”

  姚公公语气生硬冰冷,“国主怎会被淋着?你以为这宫中就你一个宫女服侍国主?走吧!走吧!”

  庆奴仍不死心,苦苦纠缠:“公公,你也知道我是国主身边主事宫女,御前伺候,是我的本职所在。”

  姚公公不耐烦:“国主已经交代了,说是以后近身事宜,就不用劳烦庆奴姑姑了,姑姑就算在这里求杂家,也是没有用的!”

  从里面仍然传来高山流水般的袅袅琴音,庆奴的心揪也似地疼,她索性跪倒在秋雨中,倔强道:“公公若是不让我进去侍候国主,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国主圣谕,杂家也不可违逆。你若是跪在这里就跪着吧。”姚公公摇头叹气了一回,关了殿门。

  庆奴再也不管,趁着姚公公转身之时,突然冲了进去……

  秋雨下得大了,渐渐有浸肌生寒的刺骨之感,而国主浑然不觉,立于廊下的八角亭中,看夜色烛光下成片的菊花被雨水浇透,湿重了颜色,更觉得孤冷辗转,想起暮色时分温泉沐浴的一幕,亦觉得烦躁难安,心念一动,沉缓吟道: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嘉敏在侧抚琴,听得此吟咏心中一震,指尖琴音也突然嘈杂,她按下琴弦,轻声问道:“这首新词寂寥清冷,官家是以蒹葭怀远之思寄寓自己的思惘之情,官家在想什么呢?”

  国主心头千万滋味皆涌了上来,世事变迁,时光蹉跎,最易老的是只开一季的花,是女子的娇俏容颜。他思念从前的清逸时光,彼时的庆奴也正处在最美好的盛年,可再多的美好,也经不起时光的敲敲打打,便如同这金华璀璨的秋菊,一场秋风秋雨,就都枯萎残败了。

  他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花伤花败,有些感慨,随意而作罢了。”

  他的笑带着无可奈何的哀叹,更有挥之不去的忧郁,嘉敏攫住了他的目光,悠悠问道:“是不是在为庆奴伤怀?臣妾听说在永春宫沐浴之时,官家匆匆而出,似是因为庆奴服侍不周?”

  “国后,”国主握住了国后的手,缱绻温柔地揽过了她的香肩,望向沉沉暮色中的灯火点点,轻叹道,“你还不明白朕的心意吗?朕对庆奴只剩下亲切之情,就算多年前有过其它的情愫,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嘉敏望着国主的双眸,那双凤眼黑白分明,清澈如泉,坦诚得一露无余,“臣妾怜惜庆奴,这些年,若不是官家,她如何撑得下来?”

  国主亦然伤感,“朕知道,所以朕才宽厚待她,可怎知她还存了那样的心思……朕着实感到为难……以后与她天天见面,朕亦会觉得尴尬而惭愧,与其这样,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她绝了这份心思。”

  嘉敏一惊,奔跑而来的庆奴立在花石后,听到这些话,瞬间脸色灰败如土,她身子一软,泪如长河,呐呐瘫倒在花石边。

  嘉敏诧异问道:“官家打算如何对待庆奴?她终究曾服侍官家一场,她全部的心神精力也都耗费在官家的身上……”

  “朕知道,所以朕还是打算让她去东宫照应太子。”

  “可……”

  国主轻轻捂住了嘉敏的唇,“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嘉敏,别让朕为难,朕为庆奴所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再多一点点也是不能了。”

  嘉敏心中唯有轻叹一声,成千成万的花海递来阵阵湿润的菊香,滴滴如泪的秋雨笼罩着主后两人。

  这人世间有多少无可奈何,有多少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是如斯凉薄,不是冷心冷面。

  只不过,月是阴晴圆缺,情是古今难全。

  庆奴痴痴望着主后二人身影,泪眼朦胧,她无力倚靠在山石上,萧索的秋雨渐渐变大了,淅淅沥沥地浇在她的脸上、脖子里、身上……凉飕飕地让她浑身发抖,她早已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也早已不知道自己心中是痛还是哀。

  “是么?再多一点点也不能了么?是真的么?可是官家,曾经的你对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你的身边多了一个软香温玉的女人,你就可以忘记所有对你好、对你全心付出的女子?”

  庆奴一点点地滑落在地,任雨水将她浇透,将她的心也浇得透彻凉,等到姚公公急惶惶地赶来时,她已不胜内心彻骨的哀凉,晕厥在地。

  ……

  庆奴醒来时,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原先在东宫的宫女房间里,她头痛欲裂,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踏入房间的宫女妍姗端着热汤,扶住了她,责备道:“姑姑也就别折腾了,麻烦我们不说,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是在清晖殿里!我不应该在这里!”

  “姑姑难道忘了?是国主亲下手谕,让姑姑自此之后继续照看太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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