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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_谈伊翁【完结】(225)

  姚公公撤下了茶,国主又冲着他的背影唤道:“端上来吧!”

  姚公公又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默默不言。

  国主觑了他一眼,说道:“也就你陪着朕的时间最长,朕知道你从来不说不该说的话,哪怕朕有错误的决定,你也从来不吱一声。这或许就是你的好处了。”

  姚公公略低了头:“承蒙官家夸赞,老奴不敢。”

  国主问道:“今日之事,实在是大出意外,朕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朕也在反思,难道朕崇信佛理,就真的不可为么?”

  姚公公道:“老奴并不懂佛,故而不敢妄言。只是老奴也听寺人说起:‘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人人都有心,人人都是佛。心佛原本为一,为何有圣凡之别?’所以,老奴觉得若是信佛,从心底深处去感知、去修为,就是最好的修行,又何必动辄大费周章呢?”

  国主陷入了沉思中,神色郁郁。

  良久,他才颓然伤感道:“你未尝说得没有道理,只是,朕做不到心即是佛的境界,所以只能以身作则,在国中推崇佛理了。”

  姚公公忧心唤道:“官家……”

  国主兴致索然地抬手:“罢了!让朕静一静。”

  国主忧心烦扰,信步走了出去,不知不觉走到了牛头山下,抬头即可仰望到清凉寺的巍峨雄壮,又见大雄宝殿更是庄严肃穆,心中顿时生出的崇敬之心。

  又想到小长老为自己挡了摔断的金佛手,心中顿时充满歉意,匆匆往清凉寺的住持房中走去。

  禅房布置清雅却并不简淡,一应物品若是仔细甄别,便知是价值连城。

  小长老身负重伤,床前围了好几个太医,正忙着给他疗伤。

  见国主前来,小长老正欲起身,国主忙将他按到在床上,心有愧疚:“你的伤势如何?”

  小长老忍痛道:“阿弥陀佛,有赖佛祖保佑,并无性命之忧。”

  他身旁的太医说道:“小长老的胸骨被压断,索幸并未伤及厉害之处,微臣接骨之后,再驱除体内淤血,如此便可万保无虞。”

  国主愧疚道:“若不是因为朕,你也不会遭受这样大的意外,是朕向佛之心太急、太快,才至于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所以,朕在想,今后兴佛之事的大可减半,诸郡僧人也不再增添,至于给金佛的开光仪轨,就暂时停一停吧。”

  小长老摇头道:“否也!否也!”

  国主感到奇怪:“小长老觉得朕此行不妥么?”

  小长老道:“国主拜佛念佛,却不能行佛,如此摇摆不定,又怎能臻于‘淳高之境,以达佛是佛,心是心;佛是心,心是佛的浑然两忘之界’呢?况且今日金佛倾塌,未尝不是一种警示,警示国主学佛不诚,如若此,倒不如不学。既然国主与佛终究无缘,贫僧今日就此辞别国主。”说罢,也不顾太医还在给他包扎伤口,就要挣扎起身。

  国主忙拦住了小长老:“小长老勿要如此!小长老若是真的离开此地,岂不是要让朕下半辈子都活在悔恨自责中么?”

  小长老道:“阿弥陀佛!修佛之人需‘庄严施舍,斋设持诵,月无虚日’。国主已经疑心懈怠,又怎会努力精进、修菩提心,得大圆满?想来贫僧与国主的缘分也已经到了头了,贫僧自当离去。”

  小长老硬撑着起身,从禅床上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殿外,包扎伤口的鲜血大片地渗出,触目惊心,那鲜血一点点,似乎都泅开在国主的心中,国主再一念及他的救命之恩,更加于心不忍。

  国主急道:“小长老且慢!”

  小长老心中暗喜,遂止住了脚步。

  国主道:“是朕愚妄了。朕不该半途而废,既是如此,开光仪轨择日继续进行。”

  小长老闻言,方才清怡道:“阿弥陀佛,善哉!”

  如此,汪焕的谏言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街上倾塌的金佛在重新整顿之后,连夜修葺,不过是在七天七夜之后,又整顿一新,而明天将迎来金佛入宫的盛大仪轨。

  嘉敏听此消息,只觉得灰心丧气。

  难道,汪焕以死谏言还不能让国主悔悟么?

  她可以在万人面前给国主留足颜面,但是私底下,她不得不向国主表明自己的真实想法。

  主意已定,她决定插手国政,向国主谏言。

  ☆、第五十五章 削厕筹(2)

  嘉敏对国主道:“臣妾万分致歉,明日的仪轨臣妾是不能去了。”

  国主大感意外:“不能去?国后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臣妾并未觉得身子不爽,也并没有不适之处。”

  “那为何不去?”

  “臣妾有一言,积压心中已久,不说不快。”

  国主已经隐隐知道她所说为何事,静静伫立,冷肃道:“后宫不得干预国政。国后,你可知朕一直希望你乖巧顺从,做一个不忤逆朕的听话小女人?”

  嘉敏道:“臣妾自知不该提起国中崇佛之事,但身为国后,就不想看到国主一错再错;身为国母,就不想看到子民遭受祸患……”

  国主冷冷道:“难道在你看来,朕让国民崇佛,就是给他们带来祸患?”

  嘉敏道:“国主崇佛,本是出自善心,可善心被人利用,就成了祸患。如今宫中造寺十余,都下佛寺几满,穷极奢华。又普度诸郡僧,募民为僧,广出金钱,农人不务农,上下狂惑,以至于供养僧尼万余,膏腴金银,不计耗竭。臣妾忧心,所以,臣妾明日不能去。”

  国主瞅着嘉敏觑了半晌,才缓缓道:“嘉敏,什么时候,朕才觉得与你如此生疏了?朕一直以为,朕身居庙堂之高,为孤家寡人,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能真正地懂得朕,理解朕,所以朕才会觉得你是最独一无二的人。可是现在,朕从来都没有像此时此刻觉得,与你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

  “臣妾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懂得国主的人,正因为臣妾懂得国主,忧心国主,所以国主走到了河边,臣妾才想到要拉上国主一把。”

  “罢了!若是以前,朕听到你的甜言蜜语,朕会很开心。可现在朕不愿听!你若真的懂得朕,在乎朕,你若是思朕所思,想朕所想,就不该像之前那样关切林仁肇!就该和他划清一切界限!”

  嘉敏愣了一愣,仓惶地望着国主,原来,他这些日子不说,却还是介意林仁肇的。

  原来,因为林仁肇,国主已经不信任她,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谏言。

  可她仍不死心,唤道:“官家!臣妾所言皆是字字出自肺腑之言!”

  “自朕登基以来,快乐鲜有、愁苦日多。朕虽有诗词书画作伴,又有满宫貌美嫔妃相陪,可是朕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朕每每做噩梦,都梦见国破家亡,每每都是夜半惊醒。而唯在信佛之后,朕的内心才真正地充盈丰实,唯有在向佛祈祷崇敬之后,朕才能夜夜安然如梦。国后,难道,连这点朕感到欣慰、有所寄托的事,你也要劝阻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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