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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小周后_谈伊翁【完结】(66)

  阿茂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吧,那是因为宫中多了一位主事的娘娘,虽然位份不高,可也是以前王府里的旧人,行事为人是极其圆熟沉稳的,竟比先国后更能打理事务,宫中上至主子,下至卑贱的洒扫宫人,无人不服、无人不赞的。”

  周嘉敏已经隐隐猜测到是谁,心猛然狂跳了一阵,唯有元英觉得奇怪,“原来如此,不知道那位主事的娘娘是谁呢?”

  “原是国后身边的侍婢,侍奉国后多年,也是熟通音律,国主想听曲儿,唯有这位才能弹出国后的遗韵!那夜落雪,她弹了大半夜的曲子,第二天便被封为温修容了。”

  温修容,温修容,多好的主位封号,流珠姐姐向来品格端方,平和藏愚,有她在国主的身边,能弥补了姐姐亡故的缺憾,甚至,流珠姐姐更懂照顾人,更知晓人情冷暖。只是,明明是一件极其高兴的事,为何她的心竟又开始抽搐般地疼?

  周嘉敏心中酸涩,眼里便不由得落下了泪,连着手中的针扎到了手指,沁出一滴滴鲜血也浑然不觉,唬得阿茂和元英都吓了一跳,“姑娘?姑娘?”

  阿茂抽着自己的大嘴巴,“瞧瞧我这张嘴,尽说些瞎话,又惹得姑娘心中不痛快了。”

  “我没事,我是真的为国主高兴,难得国主不再哀伤,难得他有开始振作精神处理朝政。”周嘉敏抹了抹泪珠,展开了一个笑颜。

  阿茂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元英叹道:“姑娘的心思柔腻,又善解人意,这多愁善感的能耐竟一点也不比国主差!姑娘也好少哭些才好,省得眼力劲儿又差了。”

  元英说得不是没有几分道理,这些日子常常落泪,每每熬着油灯誊抄经书,落得看东西都有些朦胧。

  人去楼空之后,周嘉敏默坐许久,心潮起伏间,誊抄经书竟也是不能了。她打开了小窗,唯见高墙斑驳,这两日的雪落了又落,屋外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远远近近都是银装素裹成一片,雪花如浮玉飞琼般,夹着冷风吹拂在她的脸上,让她滤尽心中的万千情丝缠绕。

  寒风飒飒,吹落满地的经文。

  可叹芳音断,香印成灰!

  她长吸一气,研开墨汁,铺开纸张,一一默写着他曾作的诗词。

  蝶恋花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好个“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皋闲信步,淡云残月,这份闲愁又能落于何处呢?

  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倚。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余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到底是什么是让你在晓月宿云的时刻醒来?画堂深院里,你的独坐独赏乱花啼莺,高空中的几声雁鸣声便牵动了你的惆怅。

  捣练子

  云鬓乱,晚妆残,带恨眉儿远岫攒。斜托香腮春笋懒, 为谁和泪倚阑干。

  淡笔勾勒,俊灵沉郁,却牵人心肺,你可知,读着你的词作,我的心也被你勾走了?

  一斛珠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默写到此处,嘉敏的心弦仿佛被轻轻拨动了一下,近十年的时间已过,她依然记得曾经姐姐、姐夫花好月圆,那还是在王府中之时,闺阁之情,俪影双双……国主向来是性情中人,那人生欢愉的时刻,从来都不会掩饰。

  菩萨蛮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手中的笔划下最后一个字,她的脸已羞臊愧疚成酡红,国主啊国主,你又为何将那一晚你与我的幽会写成了词?没得叫世人误会?

  往昔情难自已,那曾经克制了数千个的日日夜夜的眷眷相思,又怎禁得住你的深情凝望?

  只是一切已然成空,金缕鞋安在?如今徒有满腔的酸楚难言……

  罢了罢了,笔墨已枯,她的心情也越觉得惆怅烦恼,便再也不能默记他的词,索性搁了笔,驻足窗前凝望漫漫飞雪,天色已晚,一盏枯黄莹莹的油灯下下,默记了诗词的纸片如雪飞舞。

  无可奈何,还是无可奈何,莫若朦胧入睡吧,或许姐姐能入了她的梦境,或许能在梦中温雅相谈。

  房中的焦炭烧得久了,滞闷燥郁,周嘉敏开了一扇窗,让室外冷冽的风吹得室内一片清逸之气。

  或许是誊抄经书、默写诗词累了,这一晚周嘉敏只觉得心力交瘁,昏沉沉地睡下了,夜阑人静时突然听闻到屋外的一声“嘎嘎”鸦鸣,惊得她心中悚然,她睁了眼,蓦然地发现睡前打开的那扇窗已经被人死死地关上,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好,挣扎着起身去开窗,却觉得头痛欲裂,恶心呕吐,四肢软绵绵地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张了张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这是怎么了?头更像是炸裂一般,又像是千钧重的石头压在上面,混沌的意识里突然灵光一闪,是不是烧的焦炭,是不是焦炭……那些焦炭总是让人喘不过气……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这里……她奋力地挣扎着滚下了床,残存的求生欲望支撑着她一点点挪移到了窗前,她费尽了周身的力气推开门窗,可门窗丝毫未动,她的心绝望至底——门窗已经从外面被锁住了……

  她拼了全部的力气去砸门窗,门窗依旧纹丝未动,她累极了,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再也没有意识,任由身子犹如软绵绵的锦缎一般滑向了地面……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夜,静谧无声,尚未天亮之时,便已在地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落雪,仿若世界又恢复初生之时的洁净,仿若一切的肮脏龌龊都已被清洗干净。

  薄光熹微之时,有几个人影笼着衣袖,贴着墙角偷偷摸摸地拐了过来,郭艳开了门,几个人像是泥鳅一般钻入了周嘉敏的房间。

  “姑姑,看样子是死了。”郭艳对金凤说道。

  “真的死了?”金凤有些不信。

  “当真能死人的!我小时候,村里满屋子人就是因为烧黑炭关门窗死的。死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金凤泄恨地踢了踢周嘉敏的身子,喉咙里叽叽咕咕道:“要不是你,本姑奶奶怎会丢了官职!本姑奶奶真应该早就将你一鞭子抽死!”

  郭艳陪着笑,咧开了满嘴的黄牙道:“姑姑还是我们的姑姑。再说此时不比当初,现在有宫里的那位主子娘娘给咱们撑腰,还能有什么怕的呀!只要姑姑将这一位解决了,姑姑官复原职还不是宫里主事娘娘一两句话的事?”

  金凤大为解气,揩了一把鼻涕,对众喽啰们一声令喝:“人死都死干净了,还愣着干什么?都丢到外面的万兽园里去喂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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