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荣抹了把眼泪,状似惭愧:“王良兴千错万错在身,亦有罪臣看管不严,宠弟无度之责,是以不敢请求陛下原宥,唯愿陛下施恩,将此人早日问斩,以证我李氏与王氏忠义清名!”
殿上人俱是一惊,朱缨搭在龙椅上的手指也紧了紧。看管不严,宠弟无度?
情况已经足够明显,李士荣知晓若再无动作,周岚月和宁深指不定何时便查到了李氏头上,届时牵扯一广,李氏必定元气大伤。她这个皇帝顾忌着世家也是难做,便先下手为强,令王良兴顶上罪名,自己又早一步来面圣请罪,给她做足了面子。只不过李氏的罪名,就成了可轻可重的管教无方。
李氏给了她一个台阶,她顺着这台阶下是最明智的选择。皇帝与世家间,她必须顾全大局,既然失踪的银两已经找到,替罪羊也已安排妥当,那么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不过,李士荣为保全李家一力求稳,毫不犹豫舍了自己的妻弟。这一招壁虎断尾,实在厉害。
“起来吧。”
朱缨心里千回百转,说道:“李卿为大魏鞠躬尽瘁,朕都看在眼里,对家中一时大意也是有的,不必过于介怀。”
李士荣这才缓缓起身,难掩感激说了一句“谢陛下”,惶恐之意溢于言表。
“许卿,”
朱缨收回目光,继而看向群臣右侧之首,温声问:“以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许瞻向左一步出列,躬身答道:“回陛下,臣愚见,王良兴罪无可赦,按律当斩,但此人用军费在外消遣取乐,其家眷并不知情,不妨对族人网开一面。”
许瞻乃是当朝首辅,亦是世家许氏的家主,虽然家世显赫,却考取了康乐初年的新科状元,是在仕途上真正一步步爬上来的。再说先帝登位时局势不稳,一日竟遭了刺客,电光火石间是许瞻为之挡了剑,才让皇帝陛下捡回一条命;而许瞻那边却没有如此乐观,险些没有救回来,宫中的珍贵药材流水般送去许府,养了多年才堪堪恢复。
此人忠义,能力又出众,在他主持下做成了不少利国利民的好事,民间和朝堂皆是交口称赞,声名极好。纵是朱景在位时敌对世家,却也未曾对其多有为难。
然而,就算是圣恩浩荡,许瞻也始终不曾恃宠而骄、居功自傲,而是谦逊如一,时刻守着君臣分寸,连带着整个许家也安分守己。是以朱景对他十分信任,朱缨登基后,也对他敬重有加。
她敛眉思索,便又听许瞻言:“陛下,万望以大局为重。”
朱缨抬眼看去,见许瞻眼中似有劝诫之意。她回过神,心中复又清明。
首辅所言她已明了,她登基不久,先前已经抄了赵氏一族,如今若再来一个王家,一来李氏与皇室彻底离心,二来势必人心惶惶,致使朝堂不安。况且,王良兴养外室一言已经查明属实,其家眷诚是无辜。
既如此,仅降一人之罪而宽宥族人,是如今最合适的做法。
思考间,又有几位阁臣出列附议。朱缨下定决心,开口下旨:
“传旨,罪臣王良兴徇私贪墨,侵吞军费,罪无可赦,着革其职位打入刑部大牢,择日问斩。王氏族人虽不知情,但受其株连脱离贵籍,废为庶人逐出魏都,终身不得入。”
她顿了顿,接着道:“礼部尚书李士荣治家不严,德行有亏,便罚去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李士荣听完,心间狠狠松了口气,脸上尽是感激之色:“谢陛下隆恩!”
这场皇权与世家的博弈,不知是谁占了上风。
第6章 孤皎
无论如何,丢失的银两已经找到,这桩事了,朱缨还是感到心头一轻。
群臣将要退下,她眼尖,随意一瞥看见许瞻离去的步子有些异样。她使了个眼色,女官立马上前留人:“许阁老留步。”
许瞻应声停下,眼中虽有不解,却还是转身,尽量快地回到殿内玉阶之下,揖道:“陛下,不知还有何事吩咐?”
“无甚要事,只是方才见爱卿腿脚似有不便。”
朱缨关切道,“不如朕命人备辇轿,送爱卿回府。”说罢便要吩咐随侍。
“不过是天寒着了凉气,陛下不必挂怀。”许瞻低首,温声道,“辇轿于礼不合,臣惶恐。”
朱缨闻言也不强求,只说,“许卿素日政务繁忙,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莫要累垮了,大魏江山可不能没有爱卿。”
许瞻听罢眼中有暖意,回道:“陛下关照,臣不胜感激。”接着极有分寸地说,“大魏能臣辈出,没有离不开谁这一说。陛下龙体康健,才是我社稷之幸。”
朱缨淡淡一笑,随口侃道:“朕闻许家公子常年在各地游历,很少回魏都来,爱卿满心扑在政务上,竟也不思念。”
许瞻眼中肃然淡去,难得流露出温情和怀念。
他道:“敬川小子散漫惯了,素来不上进,在外看见些秀山丽水便忘了家,臣也不愿管束他。”
“许公子过得潇洒,定是乐在其中。”朱缨笑道。
她想,此时许瞻的想法也许与当年的父皇无甚差别,许敬川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她在江北很是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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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许瞻,殿门一关,朱缨原本坐得笔直的身体登时放松,对留下的几人摆了摆手,随意道:“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