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暗暗分析着,基本上确定了他的身份,想必这就是那位功勋遍身的大都督谢韫了。
这种手握兵权的重臣,不因功高震主而被猜忌已是幸运,魏国皇帝那样精明,怎么会同意他娶一个别国的公主。
她对自己选中的目标很满意,不加犹豫倒满酒,打算去对面与之攀谈。
然而未等行动,她先顿住了——奇怪,那不是皇帝身边的女官吗,怎么下去找谢韫了?
伊南想不通,低下头时浅色的瞳孔中三分茫然。
她按兵不动,默默观察了一会儿,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萌出了芽。
当看到女帝使了个眼色,堂而皇之把自己喜欢的果品给臣子分了一半的时候,她顿时了然,勾起一个狡黠的笑。
魏国皇帝表面上后宫空悬,原来早就有人了。
伊南原本想直接把“目标”搬到明面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倾慕何人,到时大魏那边不同意,这门亲事也就顺理成章地黄了。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她何必横插一脚妨碍别人感情?况且现在不知皇帝的态度,万一被误解想要夺人所爱,不小心留下心结就不好了。
像这样美丽又危险的中原女人,要是生起气来,会很可怕的。
毕竟,若她日后真能得偿所愿,还是少不了要与魏国合作呢。
于是,伊南重新拿起那盏斟满的酒,清脆道:“魏国男女地位相平,女子也可以出头掌权,真是令人向往。”
说到这里,她面露苦恼:“唉,突厥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呢?”
朱缨不语,只含着笑,遥遥向她举杯。
伊南抬首饮下,面容娇俏又纯真,眸中光却清明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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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后,朱绣回到公主府。
时辰已经不早,她却没有睡意,一时兴致起来也不畏冷,披了件外氅在花园里散步。
冬日不见百花盛放,只有梅花悄然结了花骨朵,几丛四季青静立如故。
四下无人,朦胧月色下静悄悄的,朱绣兀自踱步,不知在想什么。
书琴跟在身后,低声禀报:“殿下,我们的人已经查过那年科举的试卷,发现确实有调包过的痕迹,礼部已然烂透了。”
走在前面的人沉默着,须臾停下脚步,声音比起从前的温和略微有了怒意:“李家,李家……他们是要造反吗?!”
这段时日突厥使臣远道而来,朝堂上本来应该风平浪静,就算有天大的事都要压下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了这种事,竟有官员无缘无故在自家府上上吊自尽了。
逝者姓曹,官至正八品典薄,不过二十多岁,平时当差还算得力,是个可造之材,正好在朱绣手下办事。
事发之后,仵作前去验尸,从曹氏口中发现一张揉成团的废纸,墨迹尚能看清,是一封绝笔信。
不查便罢,这一查便牵扯出了大事。专人仔细分辨出了所写内容,是为申冤指证李家受贿买卖官职,科举造假,替人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进士名次。
这种事非同小可,朱绣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亲自进宫去见了一趟朱缨。
家丑不可外扬,当时使团入都城在即,朱缨没有精力着人调查,就叮嘱她先行暗中摸索,切勿打草惊蛇,让李家听到风声。
她顺着曹典薄这条线查下去,调集过去几年科举考试的信息,得到了一个令人心惊的发现——李家做得隐蔽,却远不止在曹典薄参与科举的那一年动过手脚。
那些受打压的学子即便走运入仕,大多也官运平平,而被她们查出曾通过李家走上捷径的人,得封官位后却升位极快,无不一路青云。
如此一来,李家党羽越来越多,可不就在朝堂叱咤风云了吗?
科举造假、买卖官职是株连亲族的大罪,一旦证据确凿,就算李家势力广布,也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
李家一倒,那些曾施贿与之勾结的官员也难逃死罪,通通都要发落。
然而若真这样做了,朝廷不是又要元气大伤吗?那么多大臣一次性全没了,该去哪找人顶上?
商议过后,她们决定暂时忍而不发。
礼部是李家的老巢,丛树梢烂到了根,想把他们连根拔起,最好能找到更多罪名,数罪并罚一击毙命。
届时李家阵营大乱,凡是有点脑子的人都会选择自己认罪,以求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即使降职流放,也好过一铡下去人头落地。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书琴面露犹豫,“就算李家势大,手能伸到的地方也有限。科举事宜在礼部手里,升官授职却不是,会不会有其他人……”
“你说许家?”
吏部由许瞻掌管,许家与李家又曾是姻亲,书琴这样怀疑也无不道理。
朱绣略一沉吟,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一猜想否定了。
“科举名次可作假,官员政绩自然也可以,吏部依实绩决定官员升降,许相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这么多年了,许瞻为人天下尽知,她实在生不出怀疑。
即便亡妻是李家女,自其去世,许家就与李家形同陌路,不再来往,勾结到一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