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随时会来,难道她不知道吗?
全都知道,难道就能毫不在意地和他分开,任他带着将士去自寻死路吗?
这场战役里,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同伴袍泽,不能再失去他们了。
朱缨面容苍白如纸,一滴泪水滴在谢韫手背上,顺着干冷的皮肤流下来,正正砸在他心头。
天子一言九鼎,圣旨更是不可违逆。可这次,他必须要抗旨一回了。
谢韫眼睫颤动,紧紧把她揽进怀里,在她耳畔安抚:“援军很快就会破开积雪,你就在这好好等着,哪里都不要去,相信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回来,哪里能回来?
朱缨的伤腿已经变得麻木,不顾痛意在他怀里挣扎着,双手不断捶打着他后背,哽咽着泪如雨下。
她不依不饶,谢韫也被弄得一阵鼻酸,被拍着打着也不肯松手,而是把她抱得更紧,不断地呢喃。
“整个大魏都等着你,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你放心,回营等着我……”
朱缨哭得眼睛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情绪失控连带着声音都变了调:“我不等你,你敢走,我永远都不等你……”
“永远”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仿佛狠话越狠,决心就越坚定。
时予,阿韫……
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格外持久的争吵和分离,才重逢不久啊。
你怎么就忍心抛下我,离我而去呢?
谢韫回握住她攥住他衣襟不肯放开的手,哑声道:“阿缨,我知道你都明白。”
如果他不带兵去,意外发生后,他们所有人都只能等死;主动出击,至少有可能为一半的人换取几分生机。
是无一生还,还是能保几个保几个,该如何做出选择,他和她都心知肚明。
谢韫的话虽短,却一句正中朱缨的心。她挣扎的动作停下,心中无力又悲凉,却不得不承认——她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愿接受残酷的现实,更多是因为献祭的人里有他。
身为独尊的皇帝,她当然可以自私一点,让谢韫留在自己身边,只勒令一部分将士出走,众人知道后也不会有异议,只会服从。
可她有良心和对将士的爱重之心。这种完全出于私心的命令,她说不出,谢韫也不会答应。
他是领兵指挥的将领,应该身先士卒。难道就因为他是天子的枕边人,是她在意的人,就可以拥有比天下百姓多一条命的特权吗?
难道……其他将士们就没有亲眷家室,没有牵挂他们的人吗?
“好了阿缨,别哭了。”
感觉到她情绪渐渐冷落,谢韫知道她会想通,柔声道:“趁着敌军还没来,再和我多说几句话吧。”
朱缨终于肯抬起头看他,脸上全是泪痕。
可是时予,我们不是说好要永远不分离的吗?
谢韫不忍被她这样注视着,宽厚的臂膀将她挡得严严实实,隔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俯下头,封住那一声声揪他心的抽噎。
这个吻并不激烈,是和风细雨般的温柔,仿如羞涩的有情人第一次鼓起勇气对视。
干燥的唇瓣贴上龟裂的双唇,轻轻碰触摩挲,如干涸缺水时两条鲤鱼依偎在一起,静静相濡以沫。
只是鲤鱼睡在池塘,而他们停留在风雪途中,本该同归,却向殊途。
交颈分开,谢韫不厌其烦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快不要哭了。再哭,脸可就要被冻住了。”
如刀般锋利的冷风刮在脸颊上,但朱缨一点也不想理会,额头抵在他冰凉的铠甲上。
“我和你一起去……”
声音从他胸前低低传来,谢韫听到了,没有驳斥或不耐,而是轻笑了一下,带着无可奈何的怜惜。
陛下啊,如要你也悬在生死一线,我们这些人又何必豁出性命,去努力做这件事呢?
现在不需要任何无用的解释和讲道理。谢韫知道,这只是她的气话。
保不住他和他们,大悲之下感到极度无力和自责的气话。
天下不能失去皇帝,三军不能失去主帅。为大局着想,她终究会松口的,尽管心中千不甘万不愿。
即便事成之后,她会痛彻心扉,甚至一辈子走不出。
千般陈情和告别的话语到了嘴边,可又被谢韫咽了下去,最后只归为一句。
“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如果今后想起他都只会让她伤心,那就不要想。
阿缨,不要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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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将要跟随谢韫一起的士兵已经整肃好行装,随时准备出击迎敌。
一女兵入内,来到两人面前跪地请命,手中捧着已经脱下的铠甲:“请陛下脱下战甲,与标下交换!”
女兵普通骑兵装束,并不是什么熟悉的面孔,看年龄和身量,皆与朱缨相仿。
敌军来袭时,她装作皇帝跟随谢韫等人进退,敌军看见她,一定会改道来追击他们。
这是他们商议好的计划。这样,真正的陛下留在这里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