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曾也害怕他,生怕靠近一点。
那才理所应当。
“我又不怕灾祸,”她小声反驳,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沙哑,“我从小就生病,早就习惯了灾祸。反正我不嫌弃自己,也不会嫌弃先生……也不许先生嫌我病弱。”
谢敛垂眼,他怎么会嫌弃她呢?
但女郎眸色认真。
她不在乎他落魄狼狈。
他也只会怜惜她病弱。
“嗯。”他喉间发干。
谢敛抱着她,心口杂乱无章。他知道有些分寸一旦打破,可能再也无法恢复如初,却没料到他有些庆幸于打破,贪恋于这样短暂的幻象。
因为谢敛不说话,两人沉默下来。
江陵不算热闹,夜晚路上没什么人。
药效终于褪去,宋矜开始觉得困倦,可她更惦记着别的,说道:“我不回京都。”
谢敛沉默。
宋矜清醒几分,又说:“我的病快好了。”
宋矜不由抿唇。
月色照在青年单薄的衣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雪,显得尤为清冷。谢敛仿佛总是内敛克制的,让人误以为他没有所思所想,也感知不到喜怒哀乐。
她慢慢抬起脸,忍着羞涩直视他。
终于,他说:“沅娘,我并非多厉害的人。譬如今晚,我险些令你落入险境,或许来日也不能照顾好你,恐更有一日便死在了岭南。”
宋矜很多次都险些死了。
因为多病的缘故,每一次病重疼痛到受不住时,她心里也想过去死。时至今日,她既怕死,却又不怕死,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而已。
“可我不在乎。”她轻声说。
谢敛本来是要死的,可他能听她的活下来,不惜杀人放火向故人折腰。这件件桩桩,都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愿意继续坚持下去。
更加出自真心,
不再只为父兄的案子,也真心希望谢敛能好起来。
谢敛步履微慢,垂眼看她。
他仿佛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宋矜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她还有些害怕与胆怯,手有些发抖,哆嗦着靠过去,紧紧攀附着他。
肌肤相贴,发丝勾缠。
只差一点,她的脸就埋入他的脖颈。
宋矜知道,这样太过于亲密了。
可她不太会讲大道理,谢敛也不是会听大道理的人。但她也曾无数次病重过,长久的疼痛和无法好转的病情,让她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死掉就好了。
是阿嬷搂着她,一遍一遍哄。
阿嬷不嫌她娇气,也不说她病弱无用。病得握不住筷子,阿嬷就喂给她吃。病得看不清文字,阿嬷就让夫子先别来。
蔡嬷嬷照顾着她,就就慢慢熬过来了。
这世上无可奈何的困难太多了,每一样都能摧毁一个人。
她没法替谢敛解决,但她能陪着他。
谢敛的脚步骤然间停下来。
宋矜先前哭累了,此时语调温和:“我嫁给了你,即便是回京都……他们也不会放过我。连赵辰京都知道,我是你娘子,想要让我当他的妾室……”
“沅娘。”谢敛骤然打断了她。
宋矜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又说道:“你分明说过,夫妻一体。”
“这种事不会再有。”谢敛温声说道。
青年低垂眼睫,眸底带着几分歉疚,目光很专注。墨色瞳仁倒映出她的影子,清晰地看到,她伸手抱紧了他脖子的模样。
她顿感羞怯,想要收回手。
谢敛却沉默抱着她,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就在宋矜终于狠下心,决定小心收回胳膊之前,谢敛脚步又顿了顿。
“那便不回京都。”他说。
四月江陵含着水汽的风拂面而来,透着凉意。
天上明月恰好,远处垂柳依依。
宋矜沉默着,反应了好一会儿,却不明白谢敛为什么忽然答应了她。分明,他连来接她的章四郎都叫来了,却又这么轻易答应了她。
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要对章四郎表演一出自己对谢敛情根深种的戏码。
但现在,不需要了。
“沅娘,我会照顾好你。”
谢敛惯来冷冽的眉眼低垂,眼尾泊着一片月色,尤为温和。宋矜慢了半拍才回神,慌忙移开了目光,小心收回了手,只觉心跳得有些快。
若不是他几度设法推开她,
她几乎都要以为,这是夫妻间亲密的告白了。
第42章 帝乡遥一已修
“好。”宋矜终究没有细问。
她与谢敛间, 自始至终有一层浅浅的隔阂,谁都无法轻易打破。
而她的药效刚过,本也尴尬疲乏。
宋矜缩在谢敛怀中, 只觉得他走得从容而徐缓,满地流沔的月色浸没他的衣摆, 凝了层难以察觉的寒露。
她不由想,
似乎从未见过谢敛失态的模样。
哪怕是她几度撞破他赴死, 谢敛眉间眼底也只是岑寂而已, 浮光掠影般不真切的难堪。
内敛到几乎看不见情绪, 只是寒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