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到京都。
他应当履行诺约,为她的父兄洗清罪名,再和她和离。
但他后悔了。
“陛下亲自在德晖楼前观灯,应当也邀请了先生。”宋矜忽然朝着他看过来,微微一笑,“先生最近怎么了,升了迁,怎么反倒和陛下疏远了?”
满城灯火如昼。
女郎穿着流云纹白绫袄、折枝海棠庭芜绿百迭裙,乌黑的发髻低低挽着,插着杂宝颤枝钗,明媚善眯。
谢敛瞧着她,微微一怔。
他避开她的问题,只说道:“陈留的事方毕,我回京想起一件事,”谢敛顿了顿,方道,“岳父的案子。”
宋矜脱口而出,“先不查了。”
谢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敬衍的案子其实必须查,此时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若不趁此调查下去,日后即便是翻案也没有人知道。
但宋矜必然不想查。
谢敛:“我准备找人调查,我亲自盯着。”
宋矜:“不可。我和家里人商量过,父亲的案子暂时不查,等到日后再说。”
“沅娘。”街道人太多,谢敛没法抬高音量,只瞧着她,“这件事你听我的,我不会让人趁机生事。”
但宋矜一贯固执。
她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说道:“无论是谁,我都暂时不查。”
谢敛微微皱眉。
他很笃定,若是继续争论下去,话题迟早要落到和离上。他目光落在宋矜身上,又移开,不动声色。
谢敛:“要哪只灯笼?”
闻言,宋矜朝着灯笼看过去。方才逛过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这家的灯笼最精巧,但灯谜是最难的。
宋矜不擅长猜字谜。
宋闵年纪小,也不太会。
“螃蟹的。”宋矜收了和谢敛对峙的心思,眼都不眨地瞧着漂亮的螃蟹灯,“鱼灯也喜欢。”
谢敛这么会读书,猜几个灯谜应当不在话下。
宋矜忍不住想。
青年摘下灯谜牌子,跟着接引的小二一路往里猜。起先猜得非常慢,额头甚至渗出薄薄的汗,看起来实在不太擅长。
不过还好,他虽然思考的时间久,却没有对错的。谢敛也没有放弃,只是对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宋矜被他牵着,不觉间便走到人群最少的位置。
其余人纷纷朝着两人看来。
越是往前,字谜就越是难。走到这里,身边已经没有了旁人,但谢敛已经是不需思索,顷刻间便能对出答案。
“郎君好才学,这么会儿就全都对出来了。”这会儿店老板也被惊动了,属实没料到有人真的能全部对上,带着笑意说,“最大的彩头是定制的琉璃走马灯,但需要制作几个月,郎君和娘子留个名字,等一等如何?”
谢敛搁下最后一张灯谜。
他道:“能换吗?”
这家灯坊在汴京城中早有盛名,定制的琉璃走马灯每年都会进贡入宫,有价无市。
按道理,没有人会调换这个名额。
“可以。”短暂的愣怔过后,店主立刻说,“但店里其余的灯笼,都比琉璃走马灯便宜,只要郎君乐意,都可以换。”
谢敛看向宋矜说的两盏灯,说要那两只。
店主高兴得嘴都咧天上去了,二话不说便将两个灯笼给了谢敛,生怕对方后悔似的。
谢敛将灯笼递给宋矜。
店主这会儿又忍不住了,“郎君,你也不问问自家娘子,兴许更喜欢琉璃走马灯呢?我们家的走马灯,没有人瞧见不喜欢的,可惜没有样子展示出来……”
宋矜也忍不住看了谢敛一眼。
确实,倒也不问一声。
“不必问了。”谢敛低咳一声,他看向宋矜,只说,“总归,你回去便知道了。”
店主摇了摇头。
为他的不识货感到可惜。
宋矜提着螃蟹灯,微微一提拉,螃蟹脚就会动。她没见过琉璃灯,也不觉得可惜,提着两盏灯往外走。
因为是上元节,街上不少男女并肩而走。
远处还有对闹别扭的少男少女。
宋矜不觉叹了口气。
她垂眼看着手里精巧的螃蟹灯,微微咬唇。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心,涉及到父兄,即便是谢敛也不可能动摇她。
宋矜站在火树银花旁,心口发紧。
她想起自己的父兄从狱中被拉回来时,尸身凄惨的模样,下定了决心。
“再往前,人就更多了。”谢敛从后面走来,他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开接连靠近的人群,“要回去么?”
饶是如今的宋矜已经没有往日惧怕别人靠近,但仍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哪怕今夜的灯会是真的非常漂亮。
她略一踟蹰,还是点头。
抵达宋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宋闵守在门口,似乎正要出去寻她,一瞧见便脆生生唤了句阿姐。
二话不说,搬着凳子便上前要扶宋矜。
谢敛掀起帘子,自己先下车。
他也不搭理宋闵,朝着宋矜伸手过去,只道:“有积雪,小心些。”
宋矜看了眼谢敛,又去看气鼓鼓的宋闵。她没瞧见谢敛绕开宋闵的情形,只当宋闵等生气了,不由道:“是玩得久了些,闵郎也大了,不要总耍小孩子脾气,这次就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