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纠结了一会儿,忍不住盯着他切菜的手,问道:“谢先生不是读书人吗?我听闻,先生是在翠微书院读的书。”
谢敛手臂微顿,面色平静。
他略措辞了会儿,才如实告诉她:“我是被驱逐出族中的孤儿,流浪过几年。后来虽然受老师资助,但老师去得早,留下阿念无人照顾,只有我能做照拂。”
只是出仕后,这些过去便少有人提及。
非要说起来,众人也只记得十七岁连中三元的少年郎,掀起皇陵案与政变风波的狠辣佞臣,没人记得曾经的谢含之。
“抱歉。”女郎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解释,“我以为你是跟着秦先生……”
谢敛垂眼看她,她神情恹恹,似乎还有心事。
他猜不出她的心事。
略顿了顿,谢敛还是说道:“秦先生待我很好,曾有意让我承他的衣钵。”
女郎眼睫微颤,她欲言又止。
谢敛有些不明所以,却直觉希望她能问出来,不觉心口微沉。他的注意力落在她身上,手背被油溅了一下也未曾察觉,半晌才擦了擦。
但她目光游移不定。
好半天,才轻咬着嘴唇,语调有点儿闷,说道:“阿念一直与你在一起吗?”
破掉的窗子陡然掉在地上,散了架。
风吹进来,煤油灯骤然变暗。
谢敛心内发紧,竟然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斟酌,说道:“老师去后,阿念无人照看,曾被亲戚卖给了人牙子。我得知后,将她带了回来,一面读书一面照看。”
他虽惯来沉默寡言,不喜与人宴饮交际。
但并不迟钝,不至于装聋作哑到不知道别人背后猜度他与秦念的关系。
只是往日,他无所谓别人的猜测。
“你将阿念养得不错。”女郎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一如既往地温和,垂着眼睫毛看灶火,“谢先生对外人冷淡,对家人倒格外宽容。”
谢敛一时间,没有回答。
他分不清宋矜是在讽刺什么,还是真心话。
“她那时年纪小,已经不记得了。”他面色平静,只是如此解释道。
但谢敛还是本能地,看了一眼宋矜。
宋矜仍旧在打瞌睡。
赶路实在太累了,她本就身体不好,每日都要强行撑起精神。此时灶火温暖,又没有旁人虎视眈眈着,她紧绷着的神经都松弛下来了。
她脑子转得也慢。
只是十分好奇,秦念为什么能和谢敛闹翻。
要知道,彼时谢敛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边要供养自己读书,一边还要养育年幼的秦念,任谁都知道其中艰难恐怕一言难尽。
但偏偏,两人恩断义绝道如此地步。
“我与阿念,只是兄妹之情。”
在油锅炸起的响声里,她听见谢敛徐徐说道,语调一如既往地平静。宋矜眼睫颤了一下,觉得心口痒得有点受不了,脸颊也越来越烫。
她没忍住,将脸往下埋了埋。
同时有点恼,她明明都忍住了不去试探,他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倒令她真成了个窃窃的小人。
但谢敛不再说话。
宋矜心口砰砰地跳,她又抬起点脸,看了谢敛一眼,认真回答道:“我知道。”
因为,
他的未婚妻,一直都是她嘛。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
但谢敛的饭菜做好了,他先取了饭菜,喂给了厨房里的兔子。等过了会儿,兔子还活蹦乱跳的,他这才说道:“沅娘,来吃饭。”
宋矜饿了半天,立刻起身。
但或许是坐了太久,她眼前顿时一片发白。侧面伸出只手,是让她隔衣去扶他,但她什么也看不见,胡乱间没抓住,一头撞入他怀里去。
谢敛衣襟间染了点油烟气。
本不该好闻的,但她因为在厨房闻习惯了,倒也不觉讨厌。她攀着对方胸口的衣襟,有些站不起来,对方只扶住她的胳膊,问道:“看得见吗?”
宋矜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变得清晰。
她脸色煞白,点了点头。
但一抬头,她就撞入谢敛眼中去了。
青年面如冷玉,眸似寒潭,却藏着几分关切。在察觉到她额角细汗时,又不着痕迹拉开距离,只克制平静地等她缓过来。
“谢先生。”宋矜没由来唤道。
谢敛便朝她看过来,仍不失温和,好脾气地问:“要喝水吗?”
宋矜只好说:“不喝。”
好在谢敛也没细究,只给她布了菜,与她说道:“你先吃饭,我出去打水进来,烧了水明日好带上。”
她心头正有些杂乱,此时有些怏怏的。
“好。”宋矜点头。
青年将袖子放下,起身要出去。
宋矜想了想,连忙尝了一口菜,朝他说道:“谢先生的厨艺很好。”
谢敛步伐一顿,折身回来看她。
也不知是不是倒映着灯光的缘故,他整个人站在灯影下,散发着雾蒙蒙的光晕,便如误落人间的谪仙般风骨清澈,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沅娘若是喜欢,日后再给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