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兰自是没注意阿涧脸上细微的变化,只来到桌边,收拾上头杂物,一面就着方才的言论,自个小声咕哝。
“你呀,还是年纪小。”
“人情世故你也学着些,这些轻易就能明白的道理,还得剖开了说与你听。”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掌柜的要鱼露定然是有用的,如今你能救下她也是好事。只是咱们做奴婢的也得明白,咱们得惜命。”
“再者说了,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子去?掌柜的将咱们俩,看的是很紧要的。咱们要回报她,好好活着,才能更好地回报她。”
“……”
烟兰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阿涧却是在烟兰说第一句时,就觉浑身一颤,再没了一丝倦意。
教他房/事的女子也说他年纪小。
阿涧偏头面向里侧,颇有些不得用的挫败。挫败过,又下意识想起,仿佛昨日,他也躺在这张床上。
外头夕阳垂落,橘色的光穿过敞开的窗子打在阿涧的身上,光影衬得他的耳朵渐渐有些发红。
夜至深,楚惊春懒懒地坐在地字三号房内,用了两碗茶,才算将烟兰等来。
烟兰出门一趟,亲自去接的,自然是阿涧舍命救下的鱼露。
鱼露跟在烟兰后头,一进门便是扑通一声跪在楚惊春跟前,叫她起身,仍是双手用力绞着,极是不安。
不需楚惊春使了眼色,烟兰已然扶上鱼露的手臂,将她往另一边圆凳上搀扶,一面道:“鱼露姑娘,这里原就是您的房间,您局促什么?”
鱼露衣衫染了脏污,倒没有破损之相。小心抬头看了眼楚惊春,明显是欲言又止。
楚惊春自不急躁,另倒了碗茶,推到鱼露手边,方悠悠开口。
“我知你情愿住在别家客栈,也不愿住在这里。可这里到底安全些,你若想彻底避开佟昆,只得先住上些时日。”
“奴婢……”鱼露垂着头,颇有些心虚。“奴婢错了,那日就该听您的,结果真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怕死。”
“现如今,奴婢只得留在这里,多叨扰您几日。”
“只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婢不知还能为您做些什么?”
楚惊春细瞧着鱼露的神情,与离去那日满眼坚定不同,生死之间走了一遭,似乎略有怯意。
“确有一桩事。”楚惊春直言,“江州有位富商,喜音律,好舞姬,闻说院中圈养了数十位舞姬,仍不满足,大有搜罗天下美人之意。”
鱼露试探道:“您是要我……进他府中?”
江州富商,名声能流传到京城的,大体是排头的那几位。再是如楚惊春所说这般喜好,那便是江州首富马元魁。
楚惊春微微摇头:“你应当明白,一旦成了金丝雀,手提金笼之人便没了足够的兴致。你若是愿意,便往江州去,开一间小小的客栈,或者胭脂铺子也罢,只消名声流传,叫他自个往你的院中去。”
“之后呢?”鱼露道。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且看他能不能对你另眼相看。”楚惊春道,“不过,不论你走到哪一步,都可以说不,我断不会叫你做你不情愿的事。”
鱼露思索了会儿,目光重又坚定起来:“奴婢愿意。若非有您,奴婢早死了。”
楚惊春轻“嗯”了一声,道:“那你是现在就走,还是多歇上几日?”
“可以现在就走?”鱼露诧异道。
将将才说过的,要她多住几日,好躲过佟昆的报复。怎的又能叫她立时离去?
“若是你想,自然可以。”
“那我现在就走。”鱼露眼底的厌倦显露无疑,“这间屋子,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楚惊春沉吟了会儿,薄唇轻抿:“还是要再待上一时半刻。”说着,眸光轻点鱼露跟前的茶碗,“喝碗茶吧,咱们且等等。”
鱼露一脸莫名,不知究竟要等什么,只是在与楚惊春片刻的言谈间,愈发觉得眼前人比她想象的还能莫测难辨。
她在春和楼多年,自然明白春和楼背后另有主事之人。可佟昆的背景她更加清楚,是以才想早早逃离。不曾想,楚惊春竟敢几次三番在佟昆手中救下她,如今要她离京,说来竟也是轻而易举的姿态。
鱼露茶碗见底,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烟兰推开门,领进来一个身型精壮的男子。
来人曾数次歇在春和楼,有几回更是直接去见了掌柜的。然而这一刻,男子直直地朝着楚惊春走去,楚惊春也似见着寻常人一般。
脱口便道:“劳烦少将军派两个靠得住的,将这位姑娘安安稳稳地送到江州。”
显临亦不多问,只道:“现在就走?”
“最好连夜走。”
“我这就去安排。”
没有一丝犹疑,来去如风。
鱼露正经瞧了个目瞪口呆,她实难想象,一个少将军,竟会对一个掌柜的言听计从。难道是美色使然?亦或是春和楼背后的主事之人,远远强过一个将军?
鱼露揣度不出,也深知这些事不该她多问,遂只在一旁静默。
事情短暂了结,楚惊春站起身向外行去,走到一半又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