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来,楚惊春已经给过他很多次机会。
若他只安稳地做一个说书先生,若他没有捡起发簪,若他没有在最后一刻重重刺下。
可他不需要机会。
白溪凝望着楚惊春,一字一句道:“宋二是我师父,我来报仇。”
噢!
怪不得。
进长公主府的每一个人,早就被查了个底掉。唯有白溪,哪怕阿涧用了手段审问送他来的那位大人,得到的,也是些没用的信息。
不知来历的江湖白丁,便是用了三年,也查不出丝毫痕迹。
若他是宋二的徒儿,那便是了。
一如她从前跟在那个人身边,隐居在深山里,无人知晓,自也无从查探。
“殿下!”
白溪唤着她,眼底依是化不开的柔情。
“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撞向阿涧手中长剑。
本就抵着脖颈,他这是赴死而去。
阿涧下意识将剑收回,到底慢了一步。看着脚下血色横流,心底又悄然舒了口气。
“去请大夫。”
耳边忽然传来楚惊春的声音,阿涧愣了下,这……还有救吗?
阿涧心底百般不愿,还是迅速将大夫请来。
小老头儿不愧是有神医之名,纵是皱紧了眉头,还是将白溪从阎罗殿拉了回来。
只最后叹息:“勉强留一命,往后怕是不能说话了。”
一旁阿涧提着心,又缓缓落下些许。
殿下喜欢他,不就是他声音动听。
不妨,楚惊春又道:“有没有什么药,能叫他忘了从前?”
这是……
不打算取他性命,甚至不打算让他离开长公主府,让他将从前抛却,安安稳稳地守在她的身边。
阿涧攥紧的手中长剑,眸光闪过晦暗的光影,他就该趁机杀了他。
小老头儿亦是一脸无语,吐出一口浊气。
“老夫这有让人疯的药,让人死的药,让人半死不活的药,唯独没有让人失忆的药。”
说着,又是小声咕哝:“殿下最近可是又瞧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本子?”
失忆,亏她想得出来。
楚惊春倒不觉尴尬,只道:“那就好好医治。”说着,转头看向烟兰。“待他醒了,将他送去皇家园林。”
“呃?”烟兰愣住。
那是皇室中人郊游之地,是有重兵把守寻常人不可擅入之地,是有着山水树木比长公主府足足大上两倍之地。
“怎么,不妥?”楚惊春随口说着,似只是寻常事。
烟兰咽了咽口水:“回禀殿下,皇家园林似乎从未有人久居的先例。您让白公子去住,往后有人前去散心,恐怕……”
“既是有人住了,那便设个禁令,不叫旁人再去。”
“这……这不大好吧!”烟兰脸色难看许多,“若是这般,恐将京中权贵得罪个干净。”
本是所有人用来散心之地,忽的被一人占住,可不得遭人嫉恨。
楚惊春仿佛不曾有过这般担忧,照旧神色淡淡地反问。
“不好,还是不能?”
烟兰噎住:“奴婢这就去办。”
有神医在,白公子很快便能醒来。只是烟兰实在不懂,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明知白溪心怀不轨,饶他一命已是开恩。结果将人救下却又不留在府上,赶出去吧,偏又给他最好的去处。
怪哉怪哉。
没几日,长公主的面首独占城郊园林的消息果然被人散播出去,一时间,满城权贵对楚惊春皆是诸多不满。
奈何,没人能轻易出入长公主府,这消息虽叫楚惊春知晓,却也无人敢当着她的面指摘。
无人敢当着面,楚惊春索性挑着坊间议论最鼎沸之时,出了门。
春和楼。
听双来往应酬,依旧将春和楼打理的很好。
烟兰见楚惊春将视线落在听双身上,适时道:“她那个舅舅闹了几回,皆被听双叫人打了出去。后来将她老娘困在家里,逼她拿银子回去。听双去了,偏巧晚了一步,舅舅将老娘逼死。听双就此报了官,舅舅两年多前就被砍了。”
倒是怪不得。
如今的听双看起来,可谓满面春风。
然则烟兰措辞所用,偏巧晚了一步,偏巧?
楚惊春唇角微勾,眸中略有几分欣赏。
她自马车而下,未曾遮面,一进门,便引起不小的轰动。
同上次接阿涧回来不同,那时只着寻常布衣,眼下虽是素简,却可见布料昂贵,非寻常人可得。
身份昭然若揭。
识得的,知晓长公主来了。不识得的,知晓从前的清倌儿居然又回来了。
数年不见,还是如此惊艳绝尘。
楚惊春没在意,径自上了二楼,厢房还是她原来那间。
自楼梯口至天字十二号略有些距离,楚惊春缓缓而行,忽见一人撞入眼中。
来人一袭云山蓝长袍,袍带束住精瘦的腰身。阳光从一侧洒过,正照耀上头银线织就得云纹。
周遭熙熙攘攘,他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遗世独立。
烟兰见她有片刻的晃神,进了房间便与她道:“殿下,方才那位公子是孟国公的长子,孟知远。孟家,可是比显家还要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