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人沦落,另一人不愿落井下石,却也不愿靠近。
如此两厢沉寂着,只觉得时日漫长,连那三足鼎上袅袅盘旋的烟雾都显得极是缓慢。
树影下,楚惊春再度福了福身,直接道:“楚公子,小女子原姓何一事,还请公子勿要告与他人。小女子如今只是个清倌儿,人人皆知我是春和楼的轻白姑娘,不知我也曾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楚庭舟负手而立,他身为禁卫军副统领,端的是一身正气。虽入春和楼饮酒用饭,可却是从未叫过什么姑娘作陪。
遂道:“小姐亦是身不由己,何必妄自菲薄。只是,在下隐约记得小姐入京是要告御状为令尊伸冤,如今,可是结果不利?”
当时听得一耳,倒也想过替她查问一二。可到底只见了一面,后头公务繁忙,搁置脑后便也忘了。
楚惊春抿了抿唇,眼睫垂下,愈是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我……”她嗓音微哑,“我不想再提,也请公子一并忘了吧!”
“好。”楚庭舟应下。心知那桩冤案应是没了指望,否则一个官家小姐又怎会沦落至此。
“楚公子,告辞。”
楚惊春没有多言,回至司予身边,照旧搀着她,两人缓慢地往梵音殿挪去。
幸而也没得几步路,只是梵音殿门槛极高,楚惊春迈过自然不成问题,到了司予,少不得将半身的力道压在楚惊春身上,而她自个抬起那条折了的腿,艰难地迈过。
这一幕,自然也落在身后楚家兄妹眼里。心底不由得,都泛起些同情。
世上原本多得是可怜人唏嘘事,可若是那人原本如自己一般幸福无忧的活着,结果沦落至此,才尤其叫人心生惋惜。
如那花朵万千,你见时,已然衰败零落碾成泥,也没得几分可惜。可若是你见过她盛放,再落得那般凄惨,可不得落下一声叹。
楚栖桐方才与司予待了好一会儿,两人皆是无言,这会儿也顾不得有关楚惊春的些许疑问,转过身就叹了好几声。
“哥哥,你还记得司予吗?”楚栖桐一面向下走,一面侧身看向楚庭舟。
楚庭舟不大专注女子们的事,却也知道司大人被流放,方才楚栖桐唤那一声司予,想是也如何小姐一般沦落至春和楼。
“有些印象。”楚庭舟道。
“她父亲被流放后,她便到了春和楼,是个红倌儿。”楚栖桐满面可惜,“从前我们还坐在一起说过话,现在她竟落得这般境地。”
楚栖桐想起司予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就觉得心口堵得慌。仿佛眼前繁华俱是幻影,说不准终有一日,她也会落得那般下场。
楚庭舟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她确然是可怜,受司大人牵连至此。是以,父亲从来教导我们,要立身为正心怀坦荡,不止为自己,也是为了家人。”
“嗯。”楚栖桐点点头,方想起来问,“哥哥,你认识轻白姑娘,她姓何?”
楚庭舟顿了下,道:“我答应她不与人言,你只当今日不曾见过她,只知她是春和楼的轻白姑娘,忘了她姓何吧!”
“哥哥……”楚栖桐伸手扯扯楚庭舟的袖口。
楚庭舟一贯宠溺这个妹妹,此刻还是板了板脸色:“偶然遇见,往后咱们与她们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你知晓了又如何,倒不如将这点好奇隐下。”
楚栖桐明白兄长所言,不只是针对楚惊春,还有司予,扁了扁嘴,到底不再追问。
然后回到家中,听得丫鬟们几句与楚惊春相关的议论,遂揪住一人:“说清楚些。”
丫头遂将听来有关昨日公主府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与楚栖桐听。
末了,又是添补:“奴婢只觉得,这位轻白姑娘当真是红颜薄命,那夜济世堂大火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结果又失足落水,真是可怜。”
楚栖桐僵在原地,昨日她与兄长一道去了公主府,却是从头至尾不曾听说,去了位春和楼的清倌儿,那清倌儿还落了水,叫人抬了出去。
丫头还在感叹着:“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就这么死了。”
“……她没死。”楚栖桐愣愣开口。
丫头诧异了下:“那还真是命大。”说着,瞥着自家小姐的脸色,藏于喉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小姐说不准何时就成了真正的太子妃,成了八公主的嫂子。更何况,小姐本就与八公主交好,即便八公主刻意杀人又如何,不过一个清倌儿,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难为自家小姐,始终觉得八公主年纪小,心思纯良。
丫头没提,楚栖桐心底却是隐隐有个念头滋生,那位轻白姑娘两次遇险,似乎都与八公主有着关联。
济世堂大火,八公主在场。失足落水,又是在八公主府上。一而再的,实在有些巧合。
楚栖桐屏退无关紧要的丫头,只留了贴身婢女,这才问道:“你见过林霁尘公子,以你所见,他可像个会与女子钟情忠贞之人?”
贴身婢女毫不犹豫摇头:“林公子的名声,满京城谁不知晓。眠花宿柳,行事不羁,奴婢想象不出他会专心对待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