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冰冷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在柳殊的眼睫上,烫得她心口一滞。
也是直至这时,那些迷朦的字句才终于凝成实质。
“别睡。”他似乎是怕极了,声音发飘。
用着以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她所没见过的神情,带着些祈求的意味,渐渐更靠拢了她,唤她的名字,“柳殊,你看着我。”
“睁眼——”
“看着我。”
第93章 跑路第一百三十天
一派混沌中, 柳殊只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把她拼命往上头拽,颈脖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嘀嗒落下,像是把她身上极高的温度也点燃了似的, 引得她不自觉低头去瞧。
“不、不是……”她有心开口, 但嗓子却如同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
初至异乡, 主仆俩人自然也没那些打听探查的手段,哪怕先前她与月荫刻意去问过, 得到的也大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答案, 冥冥间, 仿佛有什么避之不及, 言之如晦的东西。
事实上,后来也的确证实了这些猜想。
沿途村庄发了水灾, 又临春天,气温上升, 许多不曾见过的蚊虫便密密麻麻顺着土壤爬了上来, 渐渐地竟变成了不小范围的疫病。
一开始只是少数几个人, 演变至后来, 稍有异样便会被隔离开来。
客栈人流量巨大,柳殊先前也仅仅只是听闻,不成想待她反应过来时,情况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严苛到, 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
好在面前人熟悉的温度总算让她的理智回暖几分, “……离我远些。”
闻初尧刻意收敛了周身的冷气,恐怕吓着了人, 耐着性子去听。
结果对方没说两句话, 便是叫他离远些…?
饶是闻初尧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上来就被这么刺了一下, 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失落的。
“…听话,你生病了。”他固执道。
语气自然,眼底的那些情意连带着一道翻滚,似乎…两人过去那些日子的嫌隙在此刻不复存在,比之过去,甚至联系还更紧密了几分。
满屋的药味,逼仄阴暗的梅雨气息,他却都像是恍若未闻。
“我染疫,你也会…”
会死的。
仿佛是知晓柳殊想说什么,闻初尧的声调更温柔了些,安抚道:“不会。”
他的语气笃定,方才面对那群心思各异的官员们还是冷着的一张脸,此刻倒把那些恭维的话活学活用了起来,“朕是真龙天子,不会有事。”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会有事的。”
小一些时候,母妃被污蔑父皇对他不闻不顾,他也曾落魄到与下人,与野狗抢食。即便后来他被张皇后收养成为他的儿子,成为宁朝的太子,幼时的那段艰难时光,仍是深深刻在他心里的。
故而于他而言,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闻初尧低垂的眼皮微微撩起,锁着眼前的人。
长时间的隔离之下,即便有人送来吃食,柳殊的精神状态依然算不上好。
是了,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在赶到这里之前,他手底下的人便已经把情况汇报了上来,连绵不绝的春雨下河岸决堤,灾民持续不断增多,再加上这伴随着水灾而来的疫病,更是把死伤人数推向了新的高峰。
也曾有那么一两个地方官良心未泯,想要递折子到中央奈何被蛇鼠一窝的杜家,其他官员一道,都给拦截了下来。
一人负责财力打点周转关系,另一方则用着手里那点微末的权利作福作威,欺压百姓,以至于不过短短十日左右,洛城便从富庶之城变成了另一幅景象。
好在萧寒江一行人已经带着他的指令前去围剿了,想来也不过就是小两日是功夫,便能把这群不知所谓的东西全部送去见阎王。
思及此,他心底的杀意不由得更浓了几分。
闻初尧的目光再度挪至怀里人的面庞之上。
他放心不下,便先一步带着另一批人过来,确认柳殊的安危。
根据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柳殊当下的情况的确很像疫病前的状况,先是鼻腔堵塞,喉间发痒,像是风寒一样,而后便会全身滚烫,形同高烧一般。
再后来便是浑身长满疹子,发起红斑,开始出现杂七杂八不同的症状,最终走向死亡。
眼前人的温度带着股不正常的热度,哪怕不请外头随行的太医进来,闻初尧这种只是略通医术的人,也足够看出端倪了。
他的声调又有些不稳起来,像是要极力克制着什么,又机械性地重复了一遍,“绝对不会有事的。”
毕竟……古往今来,这种病其实也有幸存者的,比起严重的疾病,这种由水虫而滋生出来的疫病其实算不得什么。
但偏偏就是这种算不得什么,看起来只会挑抵抗力弱的人群下手的疾病,惹得无数妇女孩童丧了命,目前得出的数据,幸存者不过三四成而已。
闻初尧不敢赌,更何况……柳殊还怀着孕,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恍惚间,就连心底那些隐秘的、只敢与自己念叨的秘密想法在此刻被无限放大,男人的目光不停闪烁,眼睫上下摆动,向来在旁人面前完美的面具也不自觉显出几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