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等会儿怎么办？”有人问，“真的不管她了？”
“照原来说好的，落地之后，找房子找工作安顿下来——她这么随便抛弃我们，难道我们还要为了她抛弃自己吗？”小叶说，每个字都硬邦邦的，带着股闷气。
其他人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
“然后挣个回程票，再回去找这位大小姐——非得好好训她一顿，”小叶恨恨地补充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沐柯飞快地洗脸洗手，把身上的泥水擦干，换好衣服。背包还是湿的，幸好包里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而已，她准备出门就丢了，所以除了个人终端之外，没有更大的损失。
——直到她看见那封被自己随手塞进去的信。
信封已经湿透了，信纸沾了水，不少字都化开，根本无法辨认。沐柯赶紧用身上的衣服吸干水分，然而已经救不回来了。
大部分内容已经缺失，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几个字。
这比丢了那只小鸡仔还让她心疼。
沐柯一边叹气，一边把信纸小心叠好，用衣服的包装袋包了，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没时间留在这里慢慢修补了，她还有事要做。
小叶说联系了回收站，傍晚就会有人把“超市小车”拖走——这个“傍晚”应该是指当地时间的傍晚。
沐柯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挂钟：下午4点，雨也彻底停了。
乌奇蹲坐在地板上抬头望她，嗓子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语气娇俏，眼神可怜，根本不像一头刚刚差点嚼碎人肩膀的大狗。
沐柯拍拍它的脑袋，然后转身在柜台上找到了纸和笔。
旁边那台个人终端的呼吸灯还在一闪一闪地发亮。
刚才看到那个ID的时候，她倒是顿了呼吸，一时转不过神来。
她并不认得他使用的语言文字，但是她认得那个头像——头盔严丝合缝，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和她好友栏里那个魔剑士的头像一模一样。
……就这么巧？
有那么一瞬间，沐柯想用自己的论坛账号给他发条私信，算是道谢；然而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换下的满身泥水的衣服——
实在太狼狈，不好意思自报家门。
何况她的终端也进水了，暂时用不了。
况且只是头像相似……也不一定真是他。
但如果真的是……沐柯脑补了一下黑甲战袍的魔剑士放下长剑，转身摆弄软绵绵毛茸茸的玩具的样子。
好像有点可爱……？
不行，没时间瞎想这些了。沐柯拿起笔，用她最认真的笔迹留下一个“谢谢”，然后撕了那页便签，贴在终端旁边。
本来是想多说几句的，但提起笔来，她又不知该说什么，何况写多了，对方未必能看懂——索性就是“谢谢”，言简意赅。
然后沐柯又拍了拍乌奇的脑袋，提起她湿漉漉的包，大步走向门口。乌奇在身后“呜呜”地唤她，她又停下脚步，退回来，在便签上补了一个“再见”。
再见，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见面了。
然后她推门而出。
沐柯站在大街上，朝航空港的方向抬头望去，那一边的天空蔚蓝如洗，根本看不出暴雨曾经降临的痕迹。
所以……小叶他们的航班应该已经出发了？
沐柯回到地球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
“超市小车”在大楼外的空地上缓缓着陆。这是沐柯第一次独立驾驶它，虽然有些心虚，但今后会有很多机会去熟悉操作。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都只有她一个人了。
……不知道他们落地没有，沐柯惦记了一下最后一班飞船上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气。
不，肯定会生气，搞不好会气得不想理自己，从此绝交。
她也不是没预料到会这样——她自己也很讨厌欺骗和隐瞒。
但她也怕自己开口说了要留下来，他们也跟着一起留下来了。
那还是让她来做个骗子吧。
当初遇到小叶他们的时候，她只想着找些同伴，陪着自己在这里生活。然后遇到的人越来越多，这里越来越热闹；只是时间一长，她就忘了，这之中有许多人，其实有着更好的归宿。
他们迟早是要走的，而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准备离开这颗星球。
她知道走了会更好，但她不想走。
但她也不能拉着他们，不让他们走。
沐柯把小飞船停好，踮着脚尖绕到大楼后门。临走前，这里的后门是虚掩上的，现在门口也没出现陌生的脚印。沐柯小心地打开门，溜进去，锁好。
大厅里空空荡荡，安静萧索。
她沿着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整栋大楼里只有她一人的脚步声。
以往，就算是半夜凌晨，这里都没有如此安静过——虽然也同样没有别的声音，但她知道有很多人还在这里陪着自己，他们的心跳和呼吸声还和自己在一起。
现在，这里就像一棵落光了所有叶子的大树。
沐柯房间里的陈设和几小时前一样，丑娃还在床上柜子上，就像平时她从空间站归来时那样。
虽然她在邮件里说了自己不会再回这栋大楼，但那只是说来让他们放心的，毕竟她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收拾。虽然也想过一开始就直接打包带走，但现在看看烂湿的背包，她只能庆幸自己没这么干。
沐柯把背包挂起来，翻出吹风机，开始烘干她的个人终端，和那封信。
信其实已经被她的体温焐得差不多了，字迹也比刚才清晰了一些。沐柯小心地把信纸抚开，压平。
她看到段落最末尾，写着一个邮件地址。
这是裘里斯上尉留给她的邮件地址？
沐柯立刻把吹风机扔了，捏着信纸“腾腾”跑下楼去。机房门锁着，打开；电闸给关了，推上；她一屁股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噼噼啪啪”输入开机密码，输入邮件账号，登录。
——收件箱里是两百多封未读邮件，都是今天下午三点后发来的。
沐柯咬咬牙，全选，忽略，回头再看。她飞快地输入信纸上的邮件地址，用“裘里斯”的名字存进个人账户。
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名字，沐柯在那个名字前面加了个星标。
虽然还什么都没说，但她已经靠着椅背笑起来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她可能支持不到遇见小叶他们，可能也不会有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的欲/望。
收到第一个包裹的时候，她就想着要有再见到他的那一天。
现在她又只有一个人了，但她并不觉得寂寞，先前的犹豫和不安也消失了；这个名字仿佛能发出光和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细胞在这份能量下生长的声音。
她一定还会再见到他的。
沐柯从椅背上坐起身，一个键位一个键位地输入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