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悦习惯了用虚伪的笑容粉饰太平，经年累月的伪装消磨了她的勇气，面具戴久了，早已与血肉融合，忽而有人说想要看看面具之下她的模样，想看看连她自己都不敢仔细端详的淋漓斑驳。
方悦惶恐无措，下意识地抗拒抵触，拒绝的话语已在口中，茫然的内心却在斯卡洛的注视下逐渐动摇。
沉静的蓝眸安静地望向她，带着令人镇定的力量。
我能告诉他吗？
她用六年学会了保持沉默，再想开口只剩哑然，干涩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来，胃里翻涌绞痛，苦涩漫溢。
粘稠的沼泽攀上沉重的心脏，但是这一次方悦没有沉没。
她想告诉他。
方悦看着斯卡洛，眸光微颤。
她想说出尘封多年的罪过。
斯卡洛的目光给予她力量，要是此次她无法开口，那她这一生都无法再有回首的勇气。
也不会再有忏悔的机会。
沉默流转于两人之间，斯卡洛安静地注视着明暗交错的紫眸，等待方悦的回应。
归途还长，他不着急，对于方悦，他总有无尽的耐心。
不知过了多久，方悦的声音在指挥室内响起。
方悦：“我来自一个农牧星球。”
方悦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隔世梦境一般。
方悦：“在那里，我度过了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
方悦的记忆自七岁开始，在父母哥哥的陪伴下，她短暂的童年过得自由又快乐。
幼时的方悦活泼、好动、朝气蓬勃，她很聪明，但总是“不务正业”。今天因为摘花迟到，明天逃课去捞池塘里的金鱼。方悦的父母都是教师，经常在缺席名单中看到方悦的名字。两人对方悦的“不学无术”非常头疼，爸爸隔三岔五就要对方悦来一场严厉的说教，妈妈闲来无事就会拉住方悦苦口婆心地劝说。
每每这时哥哥方俞就会站出来替方悦说话，说少年人爱玩是天性，说人本就该过自由的生活。
毕竟方悦摘得花就摆在他的床头，方悦捞上来的金鱼还养在他桌上的鱼缸里。
他是方悦的“共犯”，也是方悦的守护神。他非常爱护自己年幼的妹妹，希望她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爸爸经常指责方俞长久以往会惯坏妹妹，妈妈总是无奈地感叹妹妹要是能像哥哥一样乖巧就省心了。面对爸爸的指责，方俞总是一笑了之；对于妈妈的感叹，方俞会揉着方悦的脑袋，笑意盈盈地说道：她不用像任何人，她做她自己就好。
回忆被镀上金色的光，每次回想起，方悦都会泪盈眼眶。
她穷极一生的渴望，就是当年身边的日常。
命运向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给予了她美好的曾经，又引领她一步步走至水深火热的现在。
方悦：“我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永远延续下去，但在六年前，我做了一件错事，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
烙刻心底的罪恶宛如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年幼的方悦，年复一年，拖垮了她的脊梁。
那年方悦十二岁，正值一个漫长的暑假。十六岁的方俞被保送法斯星高等院校就读文学系，暑假尾声就要去新学校报道。
从没离开过家乡的方悦非常向往外面的世界，自告奋勇说要护送方俞去学校。一向宠爱妹妹的方俞自然不会拒绝方悦的请求，与父母商议后决定提前一周带方悦去法斯星游览，开学前将她送上返程的星舰，由爸爸妈妈在通航港接她回家。
那时的方悦因为这场远游欢欣雀跃，殊不知这趟旅行将彻底改变她和方俞的人生。
一步坠落，万劫不复。
方悦：“在我十二岁时，和哥哥一起来到法斯星游玩……”
方悦第一次来到法斯星这样繁华热闹的星球，激动万分，和方俞一起游览了许多景点，每天都在期待中醒来，像急行军一般奔赴在各个景点之间，不知疲惫。
方悦：“在旅程的最后一天我说想去参观美术馆……”
方悦和方俞都热爱艺术，方俞擅长文学，方悦喜爱绘画。方俞诗集的封面都是出自方悦之手，方悦曾经说过要承包方俞每一部作品的封面、插图。
说到这里，方悦停顿了一下，粘稠的情绪吞噬了氧气，话语变得艰难：“我们就是在美术馆里……遇见了艾伯特侯爵。”
第76章
那是一个晴朗明媚的午后, 方悦和方俞踩着盛夏的尾巴走进法斯星中央美术馆。
金碧辉煌的馆内挂满了传世珍作，方悦目不暇接地穿梭在斑斓的色块间，跨过漫长的岁月, 与历史长河中的名人大家们碰撞灵感的火花。方俞安静地陪在她身边，听她说着对每一幅作品的感悟。
正值周末, 数万平米的美术馆里容纳了不少游客, 每幅作品前都站了两三个人，或在沉默感受, 或在低声讨论。
美术馆分三层, 两人刚走完一层的一半，才迈进第二个主题馆, 场馆广播忽然播报了闭馆通知, 方悦不解地看向墙壁上投影的时钟，距离网站上显示的闭馆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走吧。”
方俞看到工作人员开始组织清场, 转头对方悦说道：“乐乐, 剩下的等你下次来法斯星我再带你来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