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婆婆讶然地旁观了这场对峙，看着方悦离去的背影，忽而觉得那个一直活在方俞阴影下的脆弱少女，一夜之间长大了……
待宪兵们走后许久，萨拉婆婆确定周边安全，缓缓走进房间通知江沐菱，江沐菱谢过善良的老妇人便闪身消失在店门口。
压低的帽檐遮住了她的面容，江沐菱裹紧了身上的粗布衣，佝偻着脊背穿梭在窄巷街道间，离开了下城区。
“报告。”
待到安全地带后，江沐菱确定四周无人，抬起终端，拨通了例行通讯。
“我的任务失败了。”
江沐菱嗓音低沉，言语间是难掩的压抑。
她没有被敌军逮捕，也没有被卸去武器，她有无数开枪的时机，但她却主动选择了放弃。
这一念之差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这一念之差可能影响结局的成败。
她做出了一个结局可见的“错误”判断。
然而，对面的人并没有责怪她，只是平静地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江沐菱应声，脑海间回忆起那个黑发紫瞳的女孩：“见到了，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对面没有说话，江沐菱心头沉郁，欲言又止，几番思虑，终是将心中的挣扎说出了口：“一定要杀她吗？”
她还那么年轻，勇敢赤诚，罕见的紫眸不似其他军人那般麻木，还有生动、明亮的光芒。
她心系无辜的人民，在枪口前率先放下了枪。她明知她是厄尔庇斯成员，却依旧在她的枪口前脱去了机甲。她甚至独自与宪兵队对峙周旋，铤而走险保护了她。
这样的孩子……她却要杀了她。
今日晨间，有线人报告在第四军校外发现方悦的踪迹。等待了一个多月的厄尔庇斯终于等到方悦脱离了学院的庇护，这是个不可错失的良机。
组织内部立刻下派了任务，由江沐菱执行，了结方悦的性命。
江沐菱根据方悦往日的行动轨迹，推断此次方悦是来下城区帮萨拉婆婆收拾摊铺。下城区治安混乱，监控稀疏，是动手的好地方。
江沐菱立刻动身潜伏在下城区，守株待兔，却因为意外被巡查的宪兵发现，引起了骚动。
还是因为善良的萨拉婆婆相助才有了藏身之处。
还是托了方悦的福才能保全性命，全身而退。
江沐菱垂下眼眸，艰难的开口：“能不杀她吗？”
对面沉默了半响，江沐菱的心逐渐下沉。
“沐菱。”
温和的女声响起，沉稳镇定，一如既往：
“这世上没有一定要杀的人。关于方悦这个人，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第88章
夕阳西下, 方悦戴回了宽大的灰色兜帽，小心地隐匿着身影走在建筑的阴影中。
应付完宪兵，方悦返回了面食铺, 确定江沐菱已经离开后，谨慎地检查了面食铺内的房间和店外的街道, 确保江沐菱没有留下任何可能给萨拉婆婆惹祸上身的痕迹。
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萨拉婆婆。
方悦面色沉重, 沉默地走在窄巷间：只是为了萨拉婆婆，仅此而已。
她放走厄尔庇斯的成员, 包庇B级逃犯,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萨拉婆婆将遭受制裁, 羸弱的身体挨不过审讯室里的长夜, 她只是为了保护善良的萨拉婆婆不要受此折磨，才……
方悦不停地催眠着自己, 但脑海中的记忆却不受约束, 另一个棕发身影闯进思绪, 面容满是风霜, 眼中坚毅的光芒却与江沐菱一样。
我们追求的是平等与自由，和平与希望！
数日前，阿诺德的话语透过电波传至了帝国境内的每一个角落，也重重落在方悦的心上。习惯了服从与忍耐的心脏在庄严郑重、视死如归的目光中颤抖动摇, 对于帝国的忠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混杂进了另一种颜色。
怀疑。
我们效忠的皇帝陛下、我们当下的政权、我们生活的国家、我们前进的道路……
这一切的一切构筑起了强盛却又羸弱的帝国，奢靡无度与贫困艰辛并存的生活，光明和黑暗泾渭分明地存在于每分每秒, 但永远站在光影之中的人却永恒不变……
这一切的一切……是正确的吗？
方悦面色愈来愈沉, 心绪混乱，有什么大不敬的念头呼之欲出。
如果是正确的, 为何生灵涂炭、动荡不安成为了大多数人的生活底色，日复一日，永无尽头？
如果是正确的，为何兰岚、阿诺德他们会拼上性命坚持挣扎、上下求索？
如果是正确的，为何已是军官的露丝会以飞蛾扑火之势宣泄沉郁心底的绝望与迷茫？
如果是正确的，为何这份怀疑与动摇会在尘埃落定后，继承于她的心中？
但如果那是不正确的……
方悦垂下了眼眸，紫瞳中晦暗交错。
暮色渐暗，经历过一番摧残的地下城依旧亮起了灯牌，花花绿绿地经营着那贫苦又艰难的生活。
斑驳的光线印在脸上，方悦下意识地侧眸看去，看到灯红酒绿的招牌下一个个涂脂抹粉的身影正在张望着街上的行人，有些身上还带着淤青，厚厚的妆容也盖不住未消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