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选中?
方悦蹙起了眉头。
根据什么选?生命是可以被估量的吗?有谁生来就该面对疾苦与病痛, 有谁生来就该占有更多的资源吗?
脑海中下意识冒出的想法让方悦浑身打了个寒战, 她咬紧了牙冠审视着自己,眸色逐渐暗沉:原来她已经在用如此傲慢的眼光衡量无辜的生命了吗?在贵族环境的熏陶浸淫下, 她已经默认了这就是正确的思考方式了吗?她已经认可了“下位者”生来就该为“上位者”让利吗?
“妈妈!”
安东尼焦急的声音打断了方悦的思绪,方悦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穿白衣的医生在设置完病房内的医疗仓数据后突然扶住了墙,脱力地仰躺倒下。分秒之间,程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接住了倒下的女人,周边的医护人员们立刻调转了步伐奔向这个房间,安东尼也松开了方悦的手哭着冲进了那个房间。
是埃普丽尔,这位奋战了多日的铁血战士,终究还是倒下了。
在确定了埃普丽尔是因疲劳过度而引起的昏厥后,方悦环顾四周想要给她找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然而医疗室内的病床已经躺满了病患,没有一处可以供她休息。
程升和其余的医护人员交代好,抱起埃普丽尔,转身对“乐方”说:“先去休息室吧。”
两人行至二楼,来到了休息室,程升将埃普丽尔放置于休息室里的长椅上。安东尼趴在长椅旁,小声地抽泣着抓着埃普丽尔的衣角,哭得十分可怜。
方悦蹲下身,轻拍着安东尼的背柔声安抚道:“别担心,妈妈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好了,你在这里照顾妈妈,让她睡一个好觉行吗?”
安东尼哽咽地点点头,擦干眼泪,盯着妈妈憔悴的面容,眼睛通红。
方悦安抚好安东尼,关上灯,转身和程升离开休息室合上了门。
两人靠在门外沉默着,中央区的战争结束了,但战争带来的伤害还远没有结束。
方悦低声说着:“埃普丽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的身体会被拖垮的,安东尼已经没有爸爸了,他不能再没有妈妈了。”
程升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拿着机枪与他一同抗敌的中年男人,垂下了眸子:“快结束了,现在除了南方区域,各地的战斗都已经进入最后决战了……”
程升讲到一半,忽然顿住了,略带歉意的开口道:“抱歉,乐方,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方悦想起,“乐方”曾经说过她的家乡在南方,南方是最先沦陷的,直到现在也还沉浸在战火之中。
方悦摇了摇头,故作坚强地说道:“没关系,我相信联邦的军队,我的家乡很快就会解放,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乐方”是来中央区投奔她的诺尔威叔叔的,但截至目前不完全统计的幸存者名单中都没有叫诺尔威的人,“乐方”的叔叔很可能已经……那她便没有留在这的理由了。
程升听着少女的话,心间翻起一阵复杂的情绪,看着少女清澈的紫眸,左思右想,终是开口说道:“乐方,虽然我现在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你,等战争结束后,你愿意留在中央区让我来照顾你吗?”
青年小心翼翼的询问让方悦心中震颤,她侧过头看向程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程升对自己很特别,自牢房初见便是。起初方悦认为他在怀疑自己,经过一番努力终于把怀疑反转成责任与羁绊,而后程升对她的关注度不减反增,方悦也利用这点创造亲近的机会。
方悦只想着待两人关系日渐亲密,她可以从程升这里获得更多的便利,但是没想到程升竟然会在此时说出如此直白大胆的话。
这……不合理。
方悦仔细回想起两人的相处,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程升作为一名联邦军人,绝不是个天真单纯的人,他理应是谨慎、多疑的,不然他早就在战场上死上千百次了,也不会活着来到这里与方悦相遇。这样的程升为何会如此关注一个相识不久的人,如此信任她,亲近她。就像今日,连方悦都没想到程升会这么轻易地带一个认识短短三日的人进指挥中心,仿佛本就对她不设防一般。
这不对劲。
方悦压下眸中的诡疑,眨了眨眼睛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乱神情,小声地问道:“我们才认识三天,你怎么会这样想……”
程升看着少女慌乱的神情连忙解释道:“乐方,你别害怕,我对你绝对没有什么男女私情、非分之想,我只是想照顾你,我只是想对你好,我……只是想弥补你……”
程升最后的话语说的沉重又哽咽,多年的罪恶与愧疚在他的嘴上缝上了密密麻麻的线,他本不想告诉“乐方”一切,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罪不可赦的过错,他害怕看到少女眸中友善亲近的神色变成憎恨与厌恶。
但他不得不开口。
他要挣开嘴上的线,说出那罪恶的真相,接受他应得的审判,挽留将要离去的“乐方”。
程升原本就是埃鲁斯特人,在见到“乐方”后,立刻申请成为了中央区的守军,战事结束后守军会留守中央区维护埃鲁斯特的和平,他也能继续留在这颗星球上守护“乐方”。他曾感谢上苍的垂怜,能让他再次遇见失而复得的珍宝,但是若是“乐方”要离开中央区回到南方,那他又要和她天涯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