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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虎方法与反捕方法论_伊利昂【完结】(72)

  他回过头,不出意料地看见贯一师父。贯一师父那既年轻有饱含沧桑和忧虑的美丽面庞就像是发着光,他缓步上前,走到姜贺敷面前,就像当初在皇恩寺窄小的禅房里,他向姜贺敷递上“炼银”碎片时的神情。姜贺敷知道他想说什么,默默垂下手,等着他开口。

  “他……走了?”贯一师父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着,可以听出他在尽力抑制自己的情感,甚至对于自己的流露显得有些羞赧。姜贺敷说:“走了。大概这就是师父和他的因缘吧,注定是这样的结局。”

  贯一师父露出不符合身份和装扮的悲伤神情,那明眸里倏地一下,光芒熄灭了。姜贺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而且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安慰对于贯一师父来说只是更深程度的指责和羞辱。他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转头望向远方。中午的阳光非常充沛,天气之间都充斥着爽朗又饱满的冬日气息。这样广阔的苍空怎么容得下一个心碎的出家人?被生身父母抛弃,被发小伴侣抛弃,被信仰抛弃,背负着污名忍辱至今,一个人漫漫独步时间长河的河岸,依旧得不到解脱。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啊。

  “我倒是很高兴,那时候世人没有把我和满尊联系起来。这样,至少保住了满尊的死后声名。现在也一样。我和战神,都愿意为满尊付出自尊呢,哪怕他的名字里已经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多余的了。在这一点上,我和战神非常能达成共识。那时候,她对我说,如果有人把满尊和我联系起来,侮辱满尊的话,她就宣称自己怀上了我的孩子。真是非常可敬可畏。不过,现在想起来,我才明白,那时候烈铜生可能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因为除却满尊,她所能想到去依靠、去倾诉、去转移自己的情感的人,不是姜师傅,而是我啊。可是我没明白过来,所以最后我们在耻辱中厮杀而死,分别背负着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分道扬镳。”

  “我觉得,我,乃至于你们,大概都对战神这个人有着一些误解。经过今天早上的事情之后,我大概想出一些思路,就告诉姜师傅你吧,至少我觉得你是能够明白我的想法的。战神——我是说,烈铜生、烈牙疆,甚至还可能包括烈平疆——他们,都有一种流淌于血脉中的强烈的反叛意识。他们喜爱背叛,喜爱离经叛道,对于背离伦理的事情有着莫名的热衷,仿佛只有拥抱了那些为人不齿的事情之后自己的生命才能熊熊燃烧,散发出浓郁的馨香。浓烈啊!他们追求的血腥,就是这世上所能找到的最刺鼻的味道了。烈平疆执迷于烈牙疆,烈牙疆虽然旁观者清,却从来不指出他们之间关系的问题,而是缄口不言地接受,就像是为此暗喜一般愉快地配合着。烈铜生早就隐约听说过烈满尊的身世,却故意迟迟不确认,任由满尊对自己慢慢产生情感,也是出于类似的心态;而她对我反复暗示,希望我能和她一起离经叛道,也是出于这种理由吧。不过,我让她失望了……我太普通了。姜师傅也一样。我们太普通了,没有和他们一起离经叛道的勇气。目前看来,姜师傅和战神似乎关系不错,但是只要时间一长,她大概也会对你失望吧。”

  姜贺敷听完了他的话,却转身就去烈牙疆居住的两层小楼替她拿换洗衣物。因为他刚刚想起来,烈牙疆的衣服上全是血迹,肯定不能再穿了。可是他还没走进小楼,烈平疆就出来了,拿着干净衣物,并没有向他投去目光就兀自离开了。姜贺敷心里一凉,但是也没有什么挽救的办法了。那砍在乐正卜安脖子上的一刀就有这么大的魔力吗?还是说他确实太普通,没有办法让战神维持长久的热情吗?他越想越害怕,觉得贯一师父说的全部在理,转身朝寺庙门口跑去。

  他站在高高台阶的顶端朝山脚望去,心就像在风中神经质颤动的树枝。他不敢相信,自己和战神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和烈平疆暂时达成了共识,却轻易地被抢走了站在战神身边的资格。他越想越觉得不堪忍受,提步走下台阶。背后的大殿上,贯一师父从佛像前回过头,看见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一般,随即苦涩地揪住僧袍胸口:“原来我也被战神迷惑了吗……”

  最初自己同意乐正卜安把贺敷刀拿给战神,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居心?是知道乐正卜安这样的弱者即便脱离了烈氏虎族的家姓也终究逃不过烈氏“弱肉强食”的血腥真理之制裁吗?那个美丽的男孩肯定会早早死去,即便自己留恋他,他也会按照因果轮回像烈满尊那样猝然散华。对于战神来说,那个将宝刀递给乐正卜安、亲口教给她捕虎道精髓的贯一师父到底是怎样的人呢?那时候,狂风中,她抬起手拂开吹过来的竹叶,扶住贯一师父的脸,凝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放下手,那又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和她的缘分,很难否认她仍旧保有过去的那种想法。因为,如果要离经叛道,有什么比和一个德高望重的出家师父纠缠不清更叛离的呢?贯一师父颤抖着吐出一口气,默默离开佛前。他觉得自己不配。这时,小和尚喊着“师父——师父——”跑过来,用清脆的童音喊道:“姜师傅走了,师父!”说着,抬起一双澄清无暇的眼睛望着他。他伸手摸住小和尚的头,轻轻地朝后院走去:“师父知道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贯一师父把自己关进窄小的佛堂,两手颤抖着捻着念珠,口中窸窸窣窣念诵着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的咒文。他仿佛能看到,在寺庙之外山间的某个地方,烈牙疆和烈平疆坐在山坡上两手紧握,依偎在一起,说一些只有像他们那样同时拥有人世间所有亲密关系的人们才明白的话语。同时,他也看得出,烈牙疆的眼中只能映出当前的景象,其余的什么也看不到。是她从来不想吗?还是她从未觉得这些是值得思考的问题?或者她根本不在意除了自己以外的存在,她早就能够自由穿梭在天地时空之间了,她有什么必要关心凡夫俗子?她想爱的时候就去爱,不想要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抱歉;她勉强接受下的请求成为她身上唯一的枷锁,但是现在她似乎觉得这个枷锁也没什么可怕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斩杀家神,她随随便便举手投足就把认真优秀的男人们统统网罗。男人们为了她抛弃世俗,抛弃伦常,发了疯,心醉神迷,她却伸手轻轻一拨,烟消云散。

  烈平疆把这个身躯柔软却拥有弑神之力的可怕怪物拢在怀里。从这个角度来讲,烈平疆甚至对烈牙疆产生了憎恨的情绪。可是,他不用怕了,他知道自己就算被她再次背叛也不会落单。他知道姬莉叶还在,而且,她的心也还在他身上。无需再怕,平平已经不是那个轻易就被牙牙欺骗感情的哥哥了。经历了这些让他的内心变得前所未有的风尘仆仆、沧桑老迈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好像变得迟钝了。

  贯一师父的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为何没有勇气?这样的世界,难道不需要一点挑战底线的事件以充盈其内涵吗?他双目怒睁,一时间思想似乎在和烈铜生做激烈的斗争。突然手中念珠断裂,珠子散落一地,他訇然起身推门而出。他跑出寺庙大门,惶惶然见眼前闪动着许多黑点,耳边的声音也完全虚化,他只拼命想要完成自己头脑中烈铜生催促他去做的事情。他觉得非常惭愧,他既没有能力获取烈满尊亲口承认的爱情,也没有勇气接受烈铜生通情达理的建议。事到如今,既然前者实现的可能性已经被烈平疆屠杀,那为何不尝试着重新追求后者?他胸中那熄灭已久的火焰重新点燃,几乎能将加持在他身上的恒角阵式冲破。他本能地知道烈牙疆在哪里,这好像一种因缘的证明。他无比欢喜,跌跌撞撞朝那个臆测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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