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从沈清的身体钻了出来,爬到太阳之下,直到站立起来,开始行走,她逐渐变成自己——除了外貌。
“我听她说——纪媛生说,外面有整形医生,可以把人整形成任何想要的样子?”
“沈清”问她。
“这句话,她骗我吗?”
“不算骗。”
许清月说。
“有整形医生。整形成什么模样,全看医生的技术,会变得很美,也会毁容。”
“她说带我出去,算骗吗?”
“沈清”问。
许清月抬起头来,盯着前方的黑夜。
“沈清”盯着她,她的背特别薄,衣服像被套一样挂在身上,却是挺得如同标枪一样直,心里有气,梗着一股气。气卸了,她多半会死。
“沈清”搭在台面上的左手的小指曲进衣袖,磨擦着贴在手腕上的匕首。只需要一刀,她可以让许清月死得直接了当,不受罪。
“你想死吗?”
“沈清”的话音刚落,她便看见许清月的肩膀抖了抖,人转过头来,眼睛尽是惊恐。
许清月还是害怕她。
“纪媛生骗你了。”
许清月说。
“沈清”看得出,她是强撑着佯装自己不害怕。
“但是,”许清月说,“你可以带她走。”
“沈清”嗤笑,“当然。”
许清月说:“我的意思是,你带她走,去外面,找她给你说的可以整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的整形医生。”
“你带她走出去,她到底骗了你多少,便一目了然了。”
“我和所有人一样,不想死……”
“沈清”呆滞,她没有听清楚许清月最后软弱的一句话,脑海里全是许清月说的前一句话。
【你带她走,去外面,找她给你说的可以整形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的整形医生。】
【你带她走出去,她到底骗了你多少,便一目了然了。】
“沈清”的瞳孔在驾驶舱的雪白的灯光里,闪碎成碎片,像暴风雨的海面,平静在一夕之间破碎。
一直以来,她想的是,把纪媛生拖回去,拖回那个困了她五年近六年的地底,让纪媛生去过她曾经的生活,和蛇群朝夕相处在黑暗的不见光的潮湿的腥臭的地底。
她想看纪媛生变成蛇那样,永远逃不出去。
但是……
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了五年的欲望,被人挖掘了。
那些刻在血液里的欲望,被她埋进骨子里的欲望——她想出去。
她想去看看,纪媛生说的外面的一切,纪媛生对她说的那些话——整形医生、家庭、生活、周末的太阳、屋顶的鸽子、每天都要修剪的草坪、能开到每个国家去的小汽车、过年杀的猪、炖的鸡汤、年年有鱼的鱼到底是什么鱼……所有的一切,这些成为她在黑暗里的光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她想知道。
羡慕和渴望几乎占据了整颗心脏。
所以,纪媛生一次又一次的逃离,让她深恶痛绝,恨入骨髓。
“嗡——”
嘹亮的嗡鸣声长啸,是游轮接近目的地的提示音。
游轮该降速准备停靠港口了。
“沈清”猝然回神,从椅子里站起来。
许清月抬头往前方看,清晨天空是灰白色的,金阳从斜侧方洒过来,驱散了海面的雾,也照亮了灰白的天。
天光明亮,朝阳硕大,许清月看清了,看清远方的模糊成灰色影子的小镇,延绵起伏在视野里。朦胧的海湾港口,停着十几艘大大小小的游船、帆船、渔船。
挂帆的桅杆光露露的,一根一根竖立在港口。进出港口的通道两侧的岩石上,铺满了深绿色的渔网,鱼腥一阵一阵地飘过来。
“啊啊啊啊!!!!”
二楼的女生们扑到甲板的栏杆前,拖着饿得快要晕眩过去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嗓音,对着越来越清晰的小镇挥手大喊。
“终于到了!!!!!”
“终于逃出来了!!!!”
第80章
“月月!”
童暖暖从过道里跑过来,扒着驾驶舱的门,叫她。
“快出去看,我们到了!”
许清月回头,看见童暖暖一张脸笑得格外灿烂,眼里尽是光辉,浑身的疲倦盖不住她身上洋溢的喜悦。
方婷从过道口狂奔出去,带起的风刮起陈小年的衣角。陈小年停在过道口,对许清月笑。
方巧在笑,汤贝贝也在笑,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身边的沈清。
许清月动了动眼睑,带起眼周肌肉,眯起眼,也笑,和她们一起笑。
她回答童暖暖:“好。”
游轮缓下速度,慢悠悠地像漂流在海面的一片树叶那样,向港口靠去。
小镇在视线里变得清晰了,它有些大,又没有那么大。靠海的一片房子低矮破烂,跨过主路,一排一排欧式风格的小洋房矗立的路旁,每户人家外面都有一片青草地。
主路连同到远处,远处的房子多而密集,棕红色的屋顶往前后倾斜,乳黄色的墙壁。齐溜溜的两层楼。
晨光里,只有靠海的破烂的房子打开大门,穿着大褂、背心、沙滩裤、人字拖的男人们,和围着头巾的穿长裙的女人们走出来,向港口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