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殷终于安静,大睁着眼,木木地望住她。
丁灵盯着他的眼睛重复,“相信我。”她一直盯着他,亲眼看着男人目光从呆滞到散乱,慢慢双目上插,身体像一只破布口袋一样软倒。丁灵双手扣住男人消瘦的肩臂,将他拉扯过来。
男人意识模糊,伏在丁灵肩上,气息乱七八糟,轻一下重一下胡乱地喘。
丁灵揽着他,五指陷入男人微凉的发,叹气,“阮殷,你怎么能让自己病成这样……”
直到今日此时,丁灵不能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喜欢的人是个病人,而自己是他的毒。
第63章 暗流
阮殷缩在被中, 昨夜癫狂中涌动的血色早已退尽,昏睡中的男人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神情愁苦, 手足不时神经质地抽搐, 仿佛置身于无边炼狱。
丁灵倚在榻边,拇指慢慢摩挲他焦灼的眉心, 男人被她抚弄时能稍稍舒展, 不过片刻又挣扎起来——自从在千石阶昏晕,阮殷始终没有清醒过,一直沉溺在无边噩梦中。
阮继善走进来, “夏随来了。”
丁灵依依不舍起身,转到帷幕后躲藏。夏随跪在榻前,握着手诊一时, 便向阮继善招手,低声问,“千岁今日可是受了惊吓?”
阮继善一滞, “你只说如何医治。”
“是。”夏随道, “千岁积虑深重, 忧思成疾, 入冬来接连伤病,根基薄弱,今日受惊不过是个引子——多宽慰, 少劳心,要慢慢安养。”
丁灵在后听着心下发沉, 夏随不愧神医,医术了得, 连情商都是一等一的高,说出来的话虽然乍一听还算好tຊ,其实已经很重——这个年代心理疾病只能自己调理,没有药医。
阮继善也听懂,“能不能开药?”
“我与千岁施一针,可暂时维持。”夏随说着取银针,用火仔细炙过,跪在榻前行针。不一时站起来,“下官再拟个安神方子,千岁寝前服下,可保安眠——这便回去配药,命人送来。”向阮继善道,“下官告退。”
丁灵从后头转出来,立在榻边低头——阮殷闭着眼睛平平睡着,眉目舒展,应是好了很多。锦被下的身体单薄可怜,若不是呼吸间微弱起伏,便跟不存在一样。
丁灵低着头凝视他,久久叹一口气,“我回去了,好好照顾他。”
阮继善猛抬头,“你要走?”
丁灵不答。
阮继善强行按捺怒气,“你当真看上那个姓宋的?”
丁灵仍不吭声。
阮继善着实气不过,阮殷仍在昏睡他不敢高声,拖住丁灵便往外走,退到隔间才问,“爷爷如何待你,他不肯说,你心里不知?爷爷病成这样,你倒躲了,咱们做人不能这样。”
丁灵一抬手避过,“我与他之前的事,同你不相干。我没有义务同你解释。”说着往里看一眼,“阮殷心里难受,你们不要让他一个人,我怕——”久久才道,“总之你们不要让他一个人。”
阮继善勃然大怒,“你既要走,便打量自己身份,怎么敢直呼爷爷名姓?”
“是,我知道了。”丁灵提不起劲同他争吵,“请善都统务必照顾好千岁,不能让千岁一个人。”
这句话她说了三遍,阮继善从怒火中重拾理智,“你是说爷爷他——”
“我追到往生潭才拉住他。”丁灵道,“他撵我走……总之你自己掂量。”说着转身便走,走两步转回来,“有事可往北御城山精舍寻我。”丁灵想再回去看一眼阮殷,又觉无益,狠一狠心走了。出苦水胡同时天光大亮,数日大雪终于停下来。
这是新年的第二天,她却失去了他。其实她从来不曾拥有过,除了除夕夜漫天烟火下那一个短暂的瞬间——只有在那个瞬间,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唇齿间的温度。
如果能停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
年十五灯节一过,新年便在浑浑噩噩中飞速走完。年十六复朝,圣命中京戍卫大统领胡什里任冠军大将军,移防北疆驻守边塞,命丁老太傅归朝,接替胡什里执掌中京戍卫。另外一同下发的旨意关于二月春闱会试,圣命中台阁首赵砚任会试主考,总裁春闱一切事宜。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丁老太傅一家眼见着已是中台阁赵砚一路,中京戍卫如此要紧的地方,依老祖宗的脾气居然不争不抢,轻易让给赵砚。
会试主考的事就更不用说——主考官是举子之师,进士被录,在主官面前是终身要执学生礼的。老祖宗这一退一让,等于拱手把三甲进士三百余人尽数送与赵砚。旨意一出,赵砚欢天喜地带着众考官入贡院,这一进去便等三甲放榜才能出来。
朝中的事已经如此,司礼监变数更大,阮殷久不露面,顶替他维持司礼监事务的居然不是副手李富贵,而是皇帝自幼一处长大的伴当——大太监李庆莲。
中京城流言飞起,都在传老祖宗因病失宠,司礼监变天指日可待。
丁灵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在画图样子,闻言不出声,收了最后一笔才道,“为何是失宠?就不能是陛下心疼老祖宗接连生病,不叫他担许多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