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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炉寒_Enid【完结】(18)

  木桌一角被手掌生生切断,尖锐的木屑刺入手掌,殷红的血汩汨而出,染红了石青色的长袖。看不出血渍,腥味却弥漫在整个房间。男人牙关紧咬,面孔在阴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幽深的炽烈狂热。

  伯期不安的看着主君,刚刚收到的信还在手中,迟疑着不敢递出。他猜得出信中是什么,必定又是催促赶快回国,其中必定还有子姝的亲笔字迹。但是现在,刚刚从婚礼中回来,他知道主君的心情糟到了什么地步。

  “……伯期!”

  猝不及防的呼唤让青年有些狼狈,急急忙忙的答应一声,他躬身向前。“主上……”

  “我该不该这样?”紧跟着一句,“不许说谎!”

  伯期走上前,抬起宜白的手,细心用伤药敷上,一边思考要如何应付这个难题。刚才婚礼中,宜白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就大发脾气,或者,事态已经脱出了控制——主君的控制。“司祁的确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人,”他谨慎的选择着措辞,“主上并非好男色之人,只是一时心动……相信……”

  看着主君阴沉的目光,他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微弱,知道自己的话多没说服力,若是子姝公主在就好了——几乎是哀怨的想,听见了宜白低沉的声音。“停止和赵王这些无意义的拖延,定在——十月初回国。”

  “是。”伯期先是惊喜,然后又转为担忧,想要探查出宜白的真正心意,最终还是认命的放弃。反正回国后,这个烦人的问题就交给子姝公主,轮不到他担忧。只是……敢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子姝公主,那是另一回事了。

  “新婚燕尔,风和日丽,叶黄水碧,夫妇携手弄筝,好不令人羡慕。”

  轻快的笑声朗朗而起,正坐在一起的祁和铮慌忙起身,叠放在弦上的两只手也连忙撤回。晕生双颊的少女轻嗔道:“总是这般没正经的说些风话,有什么一国之君的样子。你就这么闲,三天两头往司府跑?”

  “怎么,有了祁就不要我这哥哥了?”绎在琴对面的凳上坐了,摇了摇手示意不必上茶,看着新婚的妹妹与心爱的侍臣。少年与少女并肩站在一起,颊上都染着淡淡的红晕,令两人清丽柔静的气息平添几分生动活泼。这两个都是他心爱之人,比及千千万万的赵国子民,他或许更希望他们能快乐。

  他走上前,手指轻轻一拂弦,清脆铮琮的琴声随之一抹而起。“刚才在弹什么?我没听出来。”

  “是古琴曲。”祁展开竹简,指着上面的古篆体字道,“结风。”

  绎劈手夺过竹简,目光扫过,张大眼睛,惊叹:“好家伙,从哪儿找来的?都失传了好几十年了!铮,弹来听听。”

  “还在参详呢,岂有这般容易便能奏出古乐之理。”铮抢回竹简,没好气的瞪了哥哥一眼。“别想着带回宫去,这是齐国使臣伯期借给祁的,说好了只借五天就得归还。人家还不是拿这东西当宝贝,你以为只有你爱乐?”

  “好好,我抄一份走还不行吗?”绎咳了一声,无奈的看着笑而不语的妹夫和专横的妹妹。“祁,我这妹妹就交给你管教了,老这么霸道。铮,当心我妹夫移情别恋。”

  祁仍是笑而不语,铮哼了一声,赌气不语。祁卷好竹简,交给侍从抄录,道:“使臣已经定好离赵的日期了?不是什么都没商量好吗?”

  绎敛了笑容,不安的一下下拨着琴弦,琴声清清淡淡的扬开来,自碧波上缓缓泛去。“我也觉得奇怪,那个伯期含糊其辞,说两国交好,日后自有人再来拜往。他到赵来两个月,根本没有达成什么实质的东西,难道他回去后齐王不会怪罪于他?”

  “我本来以为齐国会提出称臣纳贡,至少也要割让城池。”祁静静说,看着绎的手指在弦上漫不经心的拨弄,弹出高低不等全无章法的音。“有一点我觉得有些不解,伯期似乎总在听着某人的命令,根本无法作主。”

  绎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我想他们这次本来就没打算办成什么,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难题可能会等到使臣回国后再提出。这样吧——”他像往常一样毫不拘束的揽上祁的肩,将脸凑进祁的发间猛嗅,“好香,就只有你和铮才配得上这白梅的香味,我把它送给你还真是对了——我的好妹夫,你去帮我看看伯期那些家伙,探探虚实?”

  “哥哥!”铮又气又恼的看着绎,却又无可奈何。这位兄长的孩子气,不知要到何时方能消弥。

  祁将沉重的竹简双手捧出,依依不舍的最后扫过泛黄的竹简一眼,将它递给了伯期。伯期含笑接下,吩咐从人收好。他们在依水而建的阁楼上,在身旁的,除了伯期,就只有他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与怀疑的男子。他又感觉到了那目光,炽烈中却又含着些许的痛苦,似乎在忍耐着一种奇特的痛楚,让他有些慌乱。

  “哦,我还有些事。”伯期似乎只是不经意的说,“子徇,你替我招呼一下司公子,我很快回来。”

  男子点了点头,目光近于肆无忌惮的落在祁的脸上,却不发一语。尴尬的沉默笼罩着阁楼,祁不自然的站起身,正欲开口告辞,男子已经先开口:“结风这首曲子,你觉得怎么样?”

  祁只得坐下,尽力压下在男子的目光忐忑的心。并不是害怕,只是隐约中有感觉,这个男人不是易与之辈。那种目光代表了什么?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自然温柔,压下心底的不祥与慌乱。“我资质愚昧,尚且未能奏出此曲。”

  “是吗?”宜白淡淡道,仍然紧逼着祁。祁掉过头,躲开他的逼视,却又听到男子低沉柔和的声音,“那这琴谱就送给你了。”

  惊喜的回过头,看到男子毫不放松的目光,祁觉得有些狼狈,只得道:“这不是伯期大人的……”

  “是我的。”男子平淡的说,俯下身打开脚边的一个箱子,竟从里边拿出一具琴来。“你随便奏一曲,我便送你琴谱,如何?”

  祁迟疑了一下,虽然府中已有抄录,但毕竟不如这古书般诱人,想起将琴谱拿走时铮恋恋不舍的神情,若是能将这琴谱拿回,她将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在这素不相识的人前奏琴,似乎又并不心甘情愿……

  “你在笑。”

  祁猛的一惊,宜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男子的双臂环过他的肩,将琴放在了他面前的几案上。“弹吧,”低沉柔和的声音就在耳边轻轻响起,温热的呼吸就吐在他的颈间,“别考虑那么多了,我只是听赵王对你的琴艺赞不绝口,想一饱耳福而已。”

  祁深深吸口气,他以为宜白接下来会离开,但并没有。男子依旧保持着紧贴在他身后的姿势,体温慢慢的传过,近得几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他闭上眼,尽力将紊乱的思绪整理出一个头绪,让思绪陷入无边的空明。再张开眼睛时,已经变得心静如水,双手轻轻放上琴弦,角羽俱起,宫徵相证,一抹琴弦在轻弹巧拨下悄然滑起,千转百回,惆怅忧伤均在指尖下缓缓流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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