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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_若兰之华【完结+番外】(281)

  “你懂什么,这叫母债子偿,恶有恶报。王后平日里那威风做派,咱们尝得还少吗?上月阿月不过丢了颗裙扣,便被王后下令乱杖打死,到现在尸体还烂在乱葬岗里,无人敢收。王上只收了凤印,没立刻废她,只怕也是因为世子战死,于国有功,生了份恻隐之心。”说话的是又一个浓眉大眼的宫婢。

  一个长相婉柔的中年浣衣婢正提着两大桶衣服路过,身上穿着件破旧的棉袄,她半路上崴了脚,刚被管事嬷嬷呵斥,本来只顾着低头疾走,乍听了这话,登时止步。愣了片刻,她突然扔了木桶,朝那几名宫婢冲过去,扳起一人肩膀用力摇晃:“你说什么!世子死了?!你胡说!殿下好好的怎么会死?!”

  余人见状,赶紧扔下手里的活,去拉那妇人,被挟制的宫婢吓得脸色惨白,尖声叫道:“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除了咱们这种腌臜地儿,这前朝后宫谁不知道世子战死在了剑北,王上马上就要立子彦公子为新世子了!”

  “不可能……不可能……殿下不会死的!”妇人眼眸里陡然迸出泪花,用力的摇着头,泣不成声,干枯蓬乱的发髻无助得随风散乱成一团。

  这时,几个粗壮的宫婢已把妇人拉开,踢骂了一阵,交由管事嬷嬷处置。管事嬷嬷叉着腰骂道:“隐梅,你还当你是王后身边的掌事女官呢。做贱婢就要有贱婢的本分,世子死了我还没伤心呢,你伤什么心呢。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给我狠狠教训!”

  在北方正为严寒所苦的时节,楚淮交界处,一处名为泸水的小镇上,桃花垂柳,满城飞絮,道不尽的春光明媚。

  泸水人以经商为业,民风奔放,街上商铺林立,来往行走的,不少都是满头珠翠的妙龄少女。此刻,却有一骑快马,从街道另一头疾奔而来,行人商贩们躲闪不及,纷纷被冲散到街道两侧,马上人却恍若未觉,一路奔至一家名为「惠风」的玉器店前。

  正在店中忙着招揽客人的胖掌柜见那人冲进来,数落道:“水生,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时辰,老爷和少东家正在歇午觉呢,有什么事儿等晚点再回禀。”说着,便要推搡那人出去。

  唤作水生的少年急得满头大汗,把胖掌柜扯到一边,喘着气道:“沧溟那边来了笔大单子,我必须得立刻见公子。”

  胖掌柜脸色果然一肃,斥道:“你怎得不早说,险些误了大事。”

  水生也不顾上解释,便大步朝后面奔去。商铺后面,却是一座极幽静的庭院,前后两进,栽满桃花,远远隔绝外面喧嚣。

  一直奔到二进院的书房外面,水生才气喘吁吁停了下来,整整衣冠,在外恭声道:“公子,沧溟急信。”

  书房内,靠窗的位置放着把躺椅,一个锦衣公子正握着卷册子,斜靠着椅背临窗翻阅。听到禀报,他凤眸微变,立刻命水生进来。

  水生一进来,便噗通跪倒在地,掏出信纸,悲声哽咽道:“公子,出大事了!”

  锦袍公子隐隐意识到什么,拆开信一看,身子遽然晃了晃,幸而及时扶住桌案,才没有摔倒。他颤抖着握紧信纸,极力发出声音:“先不要惊动老爷。”

  闷在垂文殿的这几日,巫王对堆积如山的奏简视而不见,只传子彦进去用了几道膳,并下了一道抚恤死士营阵亡死士家属的恩旨。

  这日天气放晴,融融日光射入殿内,窗外不时传来一阵云雀叫声,活泼悦耳。眼圈乌黑、已许久没有修饰仪容的巫王忽然从案后抬首,怔怔的问:“这是哪里来的雀儿?”

  一旁的晏婴忙躬身禀道:“回王上,前两日虞大人新往殿前移了一棵龙柏,长得十分茂盛,想来是那树招来的。”

  巫王听了,竟破天荒的道:“随孤出去走走。”晏婴虽纳罕,也颇是欣慰,忙唤内侍拿来披风,给巫王披上。

  殿外的龙柏回旋而生,婉如双龙抱柱,果然茂密非常。青翠的枝条间,几只云雀上下跳跃,叽叽喳喳,欢快的鸣叫着。

  巫王失神的盯着青木间那些可爱的生灵,仿佛看到了极美好的事物,恍然一笑:“孤记得,世子小时候最喜欢拿着弓箭射这些雀儿,扔到东苑大营的火灶里烤着吃。有一次,他怕被别人抢了,甚至偷偷的塞到孤的箭囊里……”

  也不知是不是忧思过深,这几日,他总是忆起以往被他忽略的那些有关九辰的往事碎片,越是辗转难眠,那些零碎的记忆越是努力的拼凑在一起,令他夜夜难安。

  晏婴猝不及防听到这话,眼睛一酸,不敢接话。

  出了垂文殿,巫王便漫无目的的一路向前走着,见来往宫人皆是喜色满面的同他行礼退避,各处宫殿也都装饰一新,道旁也多了各类青木,不由有些惘然。这宫中,为何处处都透着破旧立新的景象,毫无和他心情相宜的沉重与灰暗色调。

  他陡然生出一种和这种深宫格格难入的不适感,见几名宫婢正笑语晏晏在松木上缠红布条,眼睛愈加刺痛,拧眉,不悦的问:“世……将士们尸骨未寒,他们在做什么?”

  晏婴早看透这宫中的世态炎凉,也不顾得禁忌,垂眼笑了笑,答道:“他们这是在为新世子纳福祈祥呢。”

  见巫王面色陡然泛白,晏婴又道:“这不怪他们,他们也是看主子的脸色行事。这宫里人都知道,殿下不得王上宠爱,迟早是要被废黜的,此番为国战死,也算有个善终。殿下十岁时便开府独居,又去剑北五年,几乎很少呆在宫里,各司又无殿下分例。说到底,这宫里又有几人记得殿下呢?”

  这番话已经僭越至极,放到平时,他一个奴才断然是不敢说的。可自从九辰离开,他竟也似了无牵挂的,不再装着一副伪善面孔四处逢迎了。

  巫王目间蓦地溢满悲凉,声音有些黯哑的问:“你也是在怪孤么?”

  这话反而令晏婴鼻尖一酸,坦然道:“奴才岂敢?奴才只是觉得殿下这一生,过得太过委屈。因为那道天雷,长这么大连个生辰都没有,还不如普通农户里的孩子。有一年,长公主在鲥鱼宴上送了文时候一根冰糖葫芦,殿下看得羡慕得不得了,趁着宴会人多,非要央着老奴带他出宫去找。结果出去晚了,集市都散了,别说糖葫芦,连个糖渣都没找到,殿下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别说了!”巫王猛然打断晏婴,好像身上一块伤疤被人生生揭了起来,快步朝前走了。

  再往前,便是章台宫了。

  晏婴本以为,巫王会向以往一样,不屑一顾。谁知,巫王竟忽然驻足,神色异常复杂的扫向这座令他恨了二十余年的宫殿。

  这时,一个人影,提着个大木桶,从宫内低头走了出来。因走得太急,她根本没注意看路,一下台阶,便险些与巫王撞个满怀。

  见撞了人,她也顾不上看来人是谁,便连声请罪,隐有哭腔,却始终不肯抬头。晏婴何等眼尖,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惊讶的唤道:“隐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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