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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公主_西岭雪【完结】(45)

  顺治悠然神往,赞叹道:"没想到风尘中也有那么出类拔萃的女子!从前听人说秦淮八艳,只当青楼里哪会有什么明珠美玉,不过是文人墨客的夸张渲染罢了。如今听你说起陈圆圆,才知道传言不虚,什么时候能真正见识一下才好呢。"

  这天下午的大书房里,少年顺治和吴应熊,一个是当朝皇上,一个是权臣之子,却兴致横飞地谈论着天下胭脂,就像两个大男人那样对女人品头论足,从天下最特别的女孩一直说到天下最特别的女人。两个人又惊又喜地发现,他们所喜欢的女孩、所欣赏的女人,都是这样惊人地神似。当吴应熊盛赞陈圆圆的稀世姿容之际,顺治也在对长平公主的绝代风华赞不绝口。她们的出身虽然判若云壤,一个贱为歌『妓』,一个贵为公主,然而殊途同归地,都在改朝换代后出家做了尼姑,而且,都热爱茶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天是两个少年真正结缘成为知己的开始,也是他们从少年走向成人的重要标志,那就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兴趣。

  入秋之后,哲哲太后的病情每况愈下,捱到冬至,终于撒手仙逝,追谥为孝端文皇后。享年五十一岁。

  因为是大清迁都后第一次国葬,皇父摄政王以国库虚乏为名,并未举行大礼厚葬,只命王公近臣们祭奠致意。灵堂设在寿康宫,大殿和东西两庑布满白幔,旌旗幡幢林立,又设了水陆道场,请了僧道焚香念经数日。其间庄妃皇太后只来了一次,一身玄『色』长袍,在灵前大礼致祭,一时器声与哀乐并举,悲声大作。皇太后本人有没有哭过,流没流泪,谁也没有看见。

  头七这日,宫中举行小丢纸仪式,照规矩要将孝端文皇后生前用过的冠袍履带、珍玩器皿,由身边最亲近的人在灵宫焚烧。哲哲没有儿女,这宫里最亲近的人就是侄女大玉儿。然而大玉儿贵为皇太后,当然不会『操』此贱役。因此,这差使就只能由主事女官迎春完成。

  迎春跪在寿康门外,一边烧,一边哭,一边挑捡出小件的珠宝玩器偷偷藏起,预备自己日后享用——太后死了,自己在这宫里大抵是再没什么好日子可过的,从前都是别人奉承自己脸『色』,今后大概要轮到自己奉承别人脸『色』过活,少不得要给人些好处;说不定还会被撵出宫去,那就更需要几两银子傍身了。正自打算着,吴良辅传旨来了。

  大太监吴良辅一走进寿康宫就敏感地闻到了一种气味,那是老太后哲哲在此衰竭、苍老、干枯、脱发、腐朽、发臭、直至咽气犹然死不瞑目而留下的一种暧昧浑浊的气味。不是简单的臭,也不仅仅是酸,而是混合了体味与『药』味,怨气与屁气的一种混沌之气,简直像一道诅咒。吴良辅立刻就明白了圣母皇太后为什么不愿意来寿康宫,亲姑姑死了都不肯多看两眼。别说至高无上金枝玉叶的皇太后了,他这个半拉人儿都觉得嫌弃,觉得厌烦,恨不能敬而远之。因此拧着眉『毛』捏着鼻子匆匆传命:主事宫女迎春事主多年,忠心耿耿,太后生前视如己出,恩宠有加。今太后不幸仙逝,身无所出,不忍使其孤独上路,遂特赐『药』寿康宫,命迎春殉主,以郡主之礼附葬。

  迎春接了旨,如雷轰顶,号啕大哭,自知求饶无用,只求吴良辅去请忍冬过来话别几句。

  吴良辅却是一分钟也不愿意多呆,他还急着回去覆命呢。一个死了的老太后,一个将死的过气宫女,他何必要给她什么情面?只管不耐烦地催促着:"姑姑哭过,就该上路了。姑姑往日做执事女官,好爽快飒利的一个人,怎么今日这样粘乎起来?"一边使眼『色』与小太监,一左一右拉住迎春两臂,将毒酒强灌下去。

  迎春先还使力挣扎,无奈那酒发作得甚快,不待完全灌毕,已经一口鲜血喷出。接着,眼角沁出两行泪来,渐渐不动。吴良辅看着死定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拔去迎春『插』在鬓边的一枝银簪,揣在怀里。小太监顺子不解,笑问:"吴公公要这女人用的东西干什么?就是送到当铺里,也值不得几钱银子,难道还看得进公公眼里?"

  吴良辅冷笑道:"谁说是我要?我是要送给忍冬姑姑做个念想儿,她们两个是一同从盛京来到北京的,现在一个走了,另一个能不想吗?别的做不了,替她捎句话留个信物总还做得到。"

  小太监顺子恍然大悟:"原来公公是想送个现成人情儿,饶是杀了人,还要叫亲属谢你。人家说"两面三刀",公公做人,可不止两面这么简单,那真起码要算是"八面玲珑"。公公常教我说做人要留一手儿,这便是您老人家的留一手儿吧?"

  吴良辅笑道:"我何止一手?臭小子,学着点吧。"他在宫中度过了二十几年,从大明看到大顺,从大顺看到大清,看到太多的波谲云诡、尔虞我诈。无论是太监宫女,还是金枝玉叶,有的时候,他们的命其实都是一样地贱。妃嫔们为了邀宠揽权,彼此勾心斗角,横生枝节,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放过对手腹中的胎儿;太监为了攀高附贵,或是与宫女对食儿,不惜卖主求荣,残害同伴;至于那些阿哥们为了有朝一日坐上金銮殿,所动用的手段与心机就更加骇人听闻,动辙就是成百上千人的牺牲与倾轧;就连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要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地提防警惕,怕被臣子们蒙蔽,怕被妃子们利用,甚至怕被亲生儿子们谋害。

  暗杀与『奸』情在宫里都不是新闻,人死了,不知道是被杀还是『自杀』;捉『奸』在床,也不代表当事人真的做过。人的命,在这宫里贱如蝼蚁,轻如鹅『毛』。弱肉强食,便是惟一的真理。

  吴良辅是没有什么同情心的,他的人生守则只是巴结所有的势力,讨好最高的权贵,无论谁有可能成为紫禁城的主人,他都会忠心耿耿又两面三刀地给予支持。他不会出卖任何人,也从不同情任何人,可以帮助别人的时候,只要没有风险,他一定会帮;但是如果这个人已经走上绝路,再没有机会爬起来,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冲上去再踏一只脚,而决不会觉得内疚。他最大的天赋就是,总可以本能地判断出谁将在短期内取得主导的地位,会给他带来可能的利益。现在的局势不消说是母后皇太后的天下,而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忍冬和素玛。如果他吴良辅可以算是宫中第一太监的话,那么忍冬就将是后宫第一女官。他是一定要联合这位第一宫女的势力的。

  忍冬尚不知道迎春的死,她正在侍候太后梳头,一边涂抹香脂一边说:"太后的头发近来好像更黑了,"一品丸"真的这么好用?不但青春长驻,简直返老还童呢。"

  大玉儿明知是因为新近大婚,阴阳谐调的缘故,却不便与忍冬说,只笑道:"许是你换的发式有道理吧。从前天天梳"一字头"、"如意头"、"架子头"不觉得,换了这"牡丹髻",头发蓬蓬的又厚又大,就显得油光水滑了。"

  忍冬道:"前些日子听娘娘念诗,道是"云髻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又是什么"钗承堕马髻",便想着要替娘娘换换发式,可惜不知道这"云髻"是什么样子,又什么叫做"堕马髻"。问那些宫女,也都不知道,最后还是喜儿说,她们吴中女子常梳这一种"牡丹髻",我便跟她学了来。我想那牡丹原是花中之王,正合娘娘妆扮,又说是牡丹虽好,也须要绿叶扶持,所以我想,这种发式最好多装饰些钗钿才是。"一边说,一边打开匣子,自作主张挑了一支点翠嵌珠的翔凤步摇、一对掐丝镶嵌的银铃、另有金钿、方胜等,对着镜子密密地排在太后发髻两边,将一个雍容华贵的牡丹髻装饰得金碧耀眼,珠翠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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