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那选择的杭舟游见到老队长时, 才四十岁的中年人双腿残缺坐在轮椅上冲他打招呼, 目光平静得仿佛生活永远压不弯他的脊背。
他教会他很多作战手法,教他如何辨别异兽和鬼物, 也教了他许多对付异兽的特殊技巧。
老队长是他的恩师,但他从没有说过双腿是怎么缺的, 也没人跟他说。
直到他第一次参与行动队任务遇上在小县城作威作福的巴蛇,他才知道老队长的腿是这条巴蛇咬下来的, 老队长为了救两个小孩,即便可能会牺牲自己或放弃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冲过去的那一刻也完全没有犹豫。
这让杭舟游想起了大学里的恩师。
教导他刑侦技巧的恩师曾经是个缉毒警, 追击毒贩过程中硬生生接了好几下毒贩用钢钉捶打头的攻击,痛到撕心裂肺也死死咬住毒贩手没让他逃脱,以至于他半张脸缺失几度命悬一线才救回来,等他好了, 他改名换姓重新生活,偶尔会来学校开关于缉毒的讲座。
他们是一样的人, 不管面对的敌人是人、是鬼、是兽。
杭舟游在监管局将近十年,这十年里局中人走走散散,其中有很多老队长一样的人。
他们都是老队长。
虽然平时这些队员喜欢嘻嘻哈哈地笑,看起来不正经不靠谱,但认真做事起来一个个都不要命,他们每个人进入这里最初的想法就是守卫家园守卫华夏,这样才能守住小家。
所以,钟音凭什么?
凭什么三言两语就想把他们的成果全部收入囊中?
历年来无数人付出的生命才让华夏看起来如此和平,凭什么实力超群的她到现在才来,而一来就要否定他们微小的努力,强势掌控一切?既然有不周与昆仑,那么又为什么放任异兽肆意横行?
神不爱人,人又为何敬神?
耳边是宁静的晚风和屋里喧嚣的聊天声,杭舟游靠在三十层楼的阳台上,他眼神落在热气沸腾的办公室里,平静无波。
里头有多热闹,他脸上表情就有多淡。
方才会议室的剑拔弩张好似是错觉,在钟音凭空拿出那坨穷奇肉的时候,气氛好像变得很和谐。
但他却觉得不爽。
“啪——”刘春禾突然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瓶啤酒。
她一过来就骂骂咧咧,没好气把啤酒怼到他怀里。
“臭小子给老娘整这么个麻烦就躲外面来了?我看你就是皮痒得不行!”
监管局大多是退伍军人出身,刘春禾也是,杭舟游记得她年轻时立下赫赫战功,在部队是一朵有名的军花,如今即将迈入六十大关,也仍然背脊挺直一身正气,他一直很敬佩刘春禾。
能以女人之身立足军队再超越所有争局长之位的男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刘春禾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她不喜欢别人官官方方叫她局长,局里的人都叫她禾姐。
杭舟游接住酒瓶,微微站直身体,“抱歉,禾姐。”
“抱歉什么?”刘春禾翻了个白眼,和他一样靠在阳台栏杆上往里看。
“虽然我们面子没了,但以后这群崽子姑娘们安全了,有什么好抱歉的。”
不等杭舟游回答,刘春禾意味深长地继续说:“协会那群老古董可能会不甘心,尤其是天一派那心高气傲的死老头,指定想着法子整人。可我现在看来挺好的,要是再遇到棘手的异兽,有她出马估计都能像今天一样轻松结束。没有伤亡我还高兴呢。”
有些事情当下不太爽,但转念一想就是新的大道。
人嘛,不能钻牛角尖,得眼界宽阔点路才走得舒坦。
刘春禾的确高兴得很,她烦每次要去面对那些失去儿子女儿的家人,当那些家人歇斯底里冲她胸膛砸下拳头时,当他们声声句句指责她没有保护好他们时,她都很烦。
内疚与无力是最令人沮丧的事,身为统领全局的局长,看着本部分局一张张发来的伤亡报告,她总是希望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这些意气风发的青年。
说是烦,其实是恨,恨人类渺小与无奈,恨她无可奈何。
由于工作隐秘性,他们连光明正大被祭奠的可能都没有,这何其悲哀?
“想开点吧,顶多我和上头周旋周旋。”
刘春禾豁达一笑,仿佛早已忘记会议室的难堪。
既然钟音要强势紧握监管局,那也不是不可以,她尽最大努力去帮她周旋,假如上头和协会要来找她麻烦,那是她的事。
“我没有想不开。”杭舟游眉头紧锁,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坏事,只是……
他抿了抿唇,重新措辞道:“这样一来,辛苦训练的人就是无用功,以前种种都像个笑话。”
整件事情因他而起,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不紧紧揪住钟音不放。
与其她是平凡点的神秘身份,也不要是不周山守山人这种令人惶恐的名头。
她身份越高,就意味着在隐秘处有仙人盯着他们,看他们苦苦挣扎并无动于衷,看他们身陷囹圄却视若无睹,这让所有人的努力变得可笑至极。
仿佛想到什么,杭舟游眉端蹙得更紧。